络腮胡的自由矿工协会队伍遗留下的那台半成品采集设备，像一头被剥了一半皮的机械巨兽，静静趴在距离发光区域十几米外的地上。车灯远去后的黑暗重新聚拢，只有谷地中央那片不稳定的淡蓝色光芒，为这片区域提供着诡异而有限的光照。
“快快快！检查一下这家伙还能不能动！”吴先生持枪警戒着四周，语气急促。
苏宛瑜已经蹲在设备旁，借着手电光快速检视。设备的主体是一个带有履带的底盘，上面架设着一个可旋转的机械臂，臂端本该安装钻头或能量切割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连接线缆凌乱地垂挂着。控制台的面板裂了几道缝，几个指示灯毫无生气。
“底盘动力好像还在，履带能转。”苏宛瑜尝试着扳动一个操纵杆，履带发出生涩的“嘎吱”声，向前蠕动了一小段。“但主臂的控制完全失灵，能量线路被扯断了，而且……”她指了指空荡荡的臂端接口，“最重要的切割头被他们拆走了，估计是怕技术泄露，或者……本来就没装？”
“没切割头怎么挖矿？用勺子舀吗？”吴先生没好气地吐槽。
林默没有参与检查，他正全力运转能量感知，仔细扫描着发光区域的核心。那片淡蓝色的“土壤”下，能量流动的脉络逐渐清晰。大约在地下两米半深处，一个凝聚度极高的能量源静静躺着，形状不规则，大约有半个行李箱大小，散发着稳定而内敛的深蓝色光晕——那就是系统所说的A-品质静滞黑石凝结体。
深度不算太深，但没有合适的工具，徒手挖掘几乎不可能，更别说那些发光的“土壤”可能带有未知的能量辐射或活性。
“底盘能用就行！”林默收回感知，快步走到设备旁，“把主臂拆了！我们不需要它！只需要这个底盘和它的动力！”
“啊？拆了？那用什么挖？”苏宛瑜不解。
“用这个！”林默从旁边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半埋在土里的弧形金属板，看形状像是某种飞行器外壳的碎片，大约有一米长，半米宽。“把它绑在底盘前面，当铲斗！我们不需要精细切割，只需要把上面发光的土层刨开，接近核心就行！剩下的，用手也得抠出来！”
“土法上马……真有你的。”吴先生咧了咧嘴，但动作不停，立刻和苏宛瑜一起，用现场能找到的缆绳、皮带甚至从废弃机器人骨架上拆下的金属丝，开始将那块沉重的金属板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底盘前端。林默则抓紧时间，用简易通讯器联系留守仓库的莫里斯和埃德温。
通讯信号很差，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能量干扰杂音。
“……默……听到吗……情况……如何……”莫里斯的声音像是从水里传来。
“我们找到矿脉了！高纯度！但遇到点麻烦，需要技术支持！”林默语速飞快地描述着现场情况、遗弃设备的状态以及他们的“改装”方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安全地挖？那些发光的土有没有危险？还有，我感觉到信物的子体还在下面吸收能量，会不会突然暴走？”
短暂的沉默后，埃德温的声音接入了，相对清晰一些，但也带着电流杂音：“发光土壤……应该是高度富集了星骸脉络逸散能量的沉积物，短时间接触辐射风险中等，但最好不要直接皮肤接触，更不要吸入粉尘。至于信物的子体……它们处于能量汲取状态，只要不过度刺激矿脉核心，或者与它们争夺‘食物’，应该暂时安全。但务必加快速度，能量汲取可能会改变局部地质稳定性。”
“明白了！还有，设备控制线路断了，怎么让底盘前进后退？最简单的办法！”
这次是莫里斯抢答：“找控制箱！通常……在底盘侧面！看看有没有……手动越……越权开关！或者……直接把动力输出线接到……接到一个临时开关上！”
林默立刻和吴先生分头寻找。果然，在底盘侧面一个防尘盖板下，找到了相对完好的主控线路板和几个标着模糊符号的闸刀开关。其中一个闸刀旁用褪色的油漆写着“手动\/自动”。
“找到了！有个手动模式开关！”
“推上去！然后……找两根最粗的动力线，接出来！小心别短路！”莫里斯在通讯那头指挥，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尖锐。
在埃德温更冷静的补充指导下，林默用匕首小心地剥开两条最粗的电缆绝缘皮，将铜芯拧在一起，然后连接到一个从设备残骸上拆下的、还带着按钮的临时开关上。整个过程他做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火星引起爆炸。
“好了！试试看！”
林默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简陋的按钮。
“嗡——！！”
底盘后部的电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履带猛地转动起来！绑在前端的金属铲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推起一堆砂石！
“成功了！能动了！”苏宛瑜欢呼一声。
“小心控制方向！手动模式下转向很笨拙！”埃德温提醒。
确实，这改装成的“遥控铲车”操作极其原始。前进后退靠一个按钮，转向则需要吴先生和苏宛瑜在两边用力推拉底盘侧边来勉强实现。但无论如何，他们有了挖掘工具！
“开工！”林默抹了把汗，按下按钮。
“铲车”发出怒吼，拖着沉重的金属铲斗，缓缓驶向发光区域的边缘。淡蓝色的光芒映照在锈蚀的金属和三人紧张的脸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第一次尝试，铲斗深深扎入发光的“土壤”中，推起一大蓬散发着微光的泥土。这些泥土离开发光区域后，表面的蓝光迅速黯淡下去，变成一种灰蓝色，仿佛失去了活性。
“有效！”吴先生用力推着底盘，帮助转向，将土堆推到旁边。
他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尽量不深入发光区域核心，只是从边缘开始，一层层将发光的土层剥离。每一次铲斗深入，林默都能感觉到地下那些信物子体的能量波动会微微紊乱一下，仿佛被打扰了进食，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继续贪婪地吸收着从更深处矿脉核心逸散出来的能量。
工作缓慢而费力。汗水和灰尘混合，在脸上结成泥垢。简陋的设备不时卡住，需要手动清理铲斗或调整履带。通讯器里，莫里斯和埃德温根据他们描述的土层颜色和能量变化（林默感知），不断给出调整挖掘角度的建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他们已经挖出了一个深约一米五、直径三四米的大坑，坑壁和坑底依旧散发着顽固的蓝光，但颜色比之前浅淡了不少，显示能量浓度在下降。
林默的能量感知中，那个深蓝色的凝结体已经近在咫尺，就在坑底下方不到一米处！他甚至能“看”到它那不规则的轮廓。
“快到了！加把劲！”林默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兴奋而沙哑。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挖掘，将凝结体上方的土层彻底清开时，异变陡生！
坑底靠近中心区域的发光土壤，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紧接着，七八条暗绿色的、拇指粗细的触须猛地破土而出！它们比之前信物唤醒的那些更粗壮，颜色更深，表面粘液分泌得更多，在空中疯狂舞动，发出“嘶嘶”的、仿佛漏气般的声音！
这些触须不再只是安静吸收能量，它们显然对持续不断的挖掘和越来越近的核心感到了威胁！它们的目标明确——那个正在缓缓逼近的金属铲斗，以及操纵铲斗的人！
“小心！子体暴走了！”林默大喊，同时猛地松开按钮，“铲车”戛然而止。
一条触须如同鞭子般抽来，打在铲斗侧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粘液飞溅，金属表面竟被腐蚀出几道细微的凹痕！
“后退！快后退！”吴先生和苏宛瑜奋力推拉底盘，试图让“铲车”退出触须的攻击范围。
但触须的速度更快！又有两条从不同方向卷向履带和底盘支架！一旦被缠住，这台他们唯一的工具就可能被拖入坑底，或者被彻底破坏！
千钧一发之际，林默怀中的金属盒子再次传来震动！这一次，震动带着清晰的不悦和命令！
“停止……干扰……进食……我的……”
信物本体在发出警告！它不允许自己的“子体”攻击，或者说，它认为林默他们的挖掘干扰了“进食”过程，而这些暴走的子体是在保护“进食环境”？
林默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微妙关系。信物（及其子体）将矿脉核心视为“食物”，他们挖掘是为了拿走“食物”，这本是冲突。但信物刚刚饱餐过苔藓，对核心的渴望可能暂时没那么急切，更倾向于持续“进食”（吸收逸散能量）。而暴走的子体则是更本能地保护“食物”本身不被夺走。
他必须再次沟通，取得平衡！
他集中精神，一手按着剧烈震动的盒子，一手指向坑底那隐约可见的深蓝色轮廓，将强烈的意念传递过去：
“分享……一部分……给你……大部分……我们拿走……合作……否则……都没有！”
他在尝试谈判！提出瓜分方案！
信物的震动停顿了一瞬，似乎在“思考”。坑底那些狂舞的触须也随之一滞。
几秒钟后，一股模糊但相对“温和”的意念传回，核心意思是：
“可以……先拿……小的……不准……全动……否则……吞掉你们……”
它同意了！但只允许他们拿走一部分（可能指的是核心外围的碎片或较小部分），不允许动主体！
有门！
“快！改变挖掘方向！别碰中心最亮的部分！挖旁边！可能有伴生的小碎片！”林默立刻对吴先生和苏宛瑜喊道，同时将信物的“要求”简要说了一下。
两人虽然觉得和怪物谈判匪夷所思，但此刻别无选择。他们操纵着“铲车”，小心地避开坑底中心触须最密集的区域，转向侧面挖掘。
这一次，那些触须没有再攻击，只是微微摇曳着，如同监督的卫兵。
很快，铲斗在侧面土层中碰到了坚硬的物体。小心清理后，几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蓝光的静滞黑石碎片露了出来！它们纯度极高，能量反应强烈，虽然比不上感知中那个行李箱大小的主体，但每一块的价值都远超他们之前所有的矿渣总和！
“有了！”苏宛瑜小心翼翼地用工具将碎片撬出，装入随身携带的加固帆布袋中。
一块，两块，三块……他们一共找到了五块这样的高纯度碎片，以及一些稍小的碎屑。那个主体凝结体依旧深埋在中心，被触须隐约环绕着，仿佛沉睡的巨兽。
“差不多了，信物不会让我们再拿了。”林默看着帆布袋里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蓝光的收获，虽然对那个主体无比眼馋，但也知道适可而止。再贪心，恐怕真会引发信物和子体的全面攻击。
“撤！”他果断下令。
三人迅速将工具和珍贵的矿石搬上“铲车”底盘，然后操纵着这个笨重的家伙，缓缓退出大坑，退出发光区域，一直退到谷地边缘的安全距离。
天色已经蒙蒙亮。淡蓝色的光芒在晨曦中逐渐黯淡下去，那些舞动的触须也早已缩回地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个大坑和旁边堆起的发光土堆，证明着夜晚的疯狂。
他们将矿石小心地分装在几个背包里，沉甸甸的，却让人心安。粗略估计，这些高纯度黑石的价值，可能超过五百SoU！足以让他们彻底摆脱原料危机，甚至……还掉一部分债务？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喜悦和成就感更强。
“走，回家！”林默背起最重的一个背包，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数公里外那座可以俯瞰谷地的山脊上，“清道夫”狙击手一直透过高倍瞄准镜，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着他们改装设备，挖掘，与诡异触须对峙，最后带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离开。
“目标已获取样本，正在撤离。数量可观，能量反应强。”他对着通讯器，毫无感情地汇报，“是否拦截？”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雷蒙德的声音：“不，现在不是时候。他们还在‘夜鸮’的辐射区内，动手容易留下把柄。而且……他们似乎有办法与那种地底生物‘共存’，这很有趣。继续跟踪，找到他们藏匿矿石和生产的地点。我们要的，不只是这一点样品。”
“明白。”清道夫收起狙击步枪，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岩石后，开始尾随。
满载而归的“负债同盟”，带着解决危机的希望和一夜奋战的疲惫，踏上了归途。阳光照亮了荒原，也照亮了他们背后的脚印。而在那些脚印延伸的阴影里，致命的黄雀，已经悄无声息地张开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