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的内容很短,来自钱正雄。
“出事了!何天霸的人和村民打起来了,有人受伤!事情闹大了!”
许天看完,面色如常地将手机屏幕按熄,放回兜里。
他许天在江城最大的根基是什么?
不是陈望年的赏识,不是省领导的批示,而是南坡岭那群跟着他一起用血汗杀出一条路来的父老乡亲。
是江河山地特产公司这个政府搭台和农民受益的新模式。
而这个模式的核心,就是何天霸的销售网络和村民们的生产力,两者之间的信任与合作。
现在,有人在他们之间,点了一把火。
一旦村民和何天霸反目成仇,公司立刻瘫痪,他这个省级试点项目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这个新任常务副县长,也会从火箭提拔的典型,变成一个根基不稳和德不配位的投机者。
好一招毒计。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许天刚才那两杯酒,变得有些诡异的安静。
刘副县长等人,正襟危坐,筷子都很少动,像是在等着一场审判的结束。
他们以为许天会乘胜追击,继续敲打。
然而,许天像是完全忘了刚才的交锋,他拿起公筷,给身旁的刘副县长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
“刘县长,您尝尝这个,凤城楼的清蒸鲈鱼,火候最好。”
他的动作自然,语气温和。
和刚才那个言辞犀利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刘副县长愣住了。
他看着碗里那块白嫩的鱼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官场上,夹菜是门学问。
领导给下属夹,是关怀。
下属给领导夹,是谄媚。
平级之间,除非关系极好,否则很少有这种举动。
许天这一筷子,意味深长。
是示好?是拉拢?
还是警告之后的一颗糖?
“小许……许常委,太客气了。”
刘副县长干巴巴地说道。
“应该的。”
许天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是他今晚主动倒的第三杯酒。
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
第一杯敬百姓,是立德。
第二杯敬规矩,是立威。
这第三杯,又是什么?
“刘县长,各位领导。”
许天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刚才我说了,我初来乍到,很多工作,都需要仰仗各位老领导,老前辈。”
“江城要发展,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靠我们县委县政府几个人,也不行。”
“要靠我们整个江城的干部群众,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他举起酒杯。
“所以,这第三杯酒,我想敬团结。”
“班子要团结,干群要团结。”
“只有团结,我们才能拧成一股绳,去克服困难,去抓住机遇。”
“我提议,为了江城的团结,我们共饮此杯。”
“我还是那句话,我干了,各位领导随意。”
说完,他再次一饮而尽。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迟疑。
刘副县长第一个端起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许常委说得对!团结就是力量!我干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将杯中酒喝得干干净净。
他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许天这杯团结酒,哪里是说给他们听的?
分明是说给那个在背后搅动风雨的人听的!
喝完这杯酒,许天将酒杯轻轻放下,继续说道:
“书记,各位领导,我刚从镇里上来,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需要紧急处理,就先失陪了。”
他对着陈望年微微躬身,又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他一走,包厢里那股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这……”一个局长看着许天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刘副县长颓然地靠在椅子上,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自己今晚就像一个三岁孩童,被一个成年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下马威,什么老规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书记和市委会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池中之物。
陈望年看着一桌子失魂落魄的同僚,心里暗自发笑,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小许同志刚来,工作热情高,我们这些老同志,也要跟上节奏嘛。”
说完,他也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
凤城楼外,夜色已深。
陈望年追上了许天的脚步,坐进了那辆桑塔纳的副驾驶。
“出什么事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问道。
“南坡岭。”
许天发动了车子。
“有人挑拨村民和何天霸的人打起来了。”
陈望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赵明轩?”
“不一定,赵明轩真这么做,他的路也就到头了。”
许天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冷静地分析。“这手笔,快、准、狠,直击我们的七寸。”
“看来,我这次跳得太高,让某些人坐不住了。”
“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回去?”
陈望年眉头紧锁。
“现场肯定乱成一锅粥,你一个新任常务副县长,半夜三更跑去处理村里的斗殴,传出去影响不好。”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身份变了,处理问题的方式也要变。
一个副县长,不应该再像个消防员,哪里着火就往哪里冲。
他应该坐镇指挥,调动资源。
“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
许天看着前方被车灯划破的黑暗。
“但这次不一样。”
“对方就是要我坐不住,想看我手忙脚乱,想看我焦头烂额地去救火。”
“可他忘了,我不是消防员。”
“我是那个放火的人。”
陈望年愣住了,他扭头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
“什么意思?”
“他给我搭好了台子,我总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车子没有开往县委招待所,也没有开往红枫镇,而是在一个岔路口,拐向了另一条路。
陈望年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疑惑道:“这不是去红枫镇的路,我们去哪?”
许天没有回答,只是将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略显陈旧的家属楼下。
这是县里给外来挂职干部安排的临时住所。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高远同志,我是许天。”
“这么晚打扰,非常抱歉。”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高远已经递交了辞呈,正在等待组织批复,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
“我知道您可能准备离开江城了,但在您走之前,我想请您看一场戏。”
许天的声音平静而诚恳。
“一场关于基层治理的突发事件,情况很典型,也很有研究价值。”
“我想,或许您会有兴趣,来现场看一看,真正的矛盾,是如何在田间地头被激化又被解决的。”
电话那头,高远的声音传来,只说了两个字。
“地址。”
“我在你楼下。”
挂断电话,许天转头看向一脸错愕的陈望年,笑了笑。
“书记,好戏开场,总得有个懂行的观众。”
陈望年张了张嘴,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他妈……真是个疯子!”
把对手的杀招,变成自己的舞台。
把被动的危机,变成主动的课堂。
甚至,还要拉上一个身份特殊的前对手,来当这场大戏的特邀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