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玄龄的别院出来,李世民慢慢走往蜀王府。
高自在那个混账的醉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子里一把生了锈的锁。
投入,产出。
用这个法子去琢磨国事,许多盘根错节的难题,瞬间变得清晰明了。
推行新政,已是板上钉钉。
但这把最好用的刀,也最容易割伤自己的手。
高自在这混账,就是那把刀。
他能力通天,心思却歪得能捅破天际。
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必须得给他套上一副结结实实的笼头。
昨夜的酒后真言,揭示了他的底层逻辑,却未必是他全部的欲望。
李世民需要一个更精准的切入点,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被套上笼头的弱点。
而最了解这个混账的人,莫过于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
蜀王府内,李恪正抱着一个冰袋,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
喝得实在太多,现在他的脑袋还像是有几十个工匠在里面敲锣打鼓,一抽一抽地疼。
他正迷糊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身影带着一股寒气,直直地站在了他的床前。
李恪一个激灵,宿醉的混沌瞬间被吓跑了一半。
他连滚带爬地翻下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儿……儿臣,参见父皇。”
“行了,起来吧。”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自顾自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你那个莫逆之交,高自在。”
李恪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应声。
“是。”
“朕需要一个能彻底拿捏住他的法子。”
李世民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李恪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重复着自己之前的判断。
“父皇,儿臣说过的,此人……无非就是贪财好色。”
“贪财?”
李世民嘴角扯出一抹嘲讽。
“他用剑南道的新政,给自己换来的‘产出’,富可敌国。你觉得拿几箱金子去‘投入’,能收买他?”
“那……好色?”
李恪的声音越说越小。
李世民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
“他要的是‘省心省力,体验还好’的。他府里那些个舞姬,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优质资产’。再送他几个,对他而言,不过是增加了些许‘管理成本’,意义不大。”
李恪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铁哥们的了解,竟然如此肤浅。
父皇不过与他深谈了一阵子,就已经将此人剖析得如此透彻。
一种无力感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有气,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再想想。”
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平日里,他酒后,除了那些混账话,还说过什么?有没有什么他求之不得,却又不敢明着要的东西?”
李恪低着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拼命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与高自在相处的一幕幕。
那些宴席上的推杯换盏,那些醉到不省人事后的胡言乱语……
大多是些抱怨官场太累,怀念家乡美食的废话。
等等!
有一个画面,猛地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那也是一次大醉之后,高自在搂着他的肩膀,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在剑南道的功绩。
李恪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父皇……有一次,他喝多了,曾说过一句醉话。”
“说。”
“他说……他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了,就想……就想……”
李恪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就想迎娶一位公主。”
这话可太要命了!
李恪还补充解释。
“父皇,他说的是‘迎娶’,不是‘尚’。儿臣当时还笑话他,说他痴心妄想。”
“他说,尚公主那是入赘,是给皇家当上门女婿,他才不干那种亏本事。他说要娶,就要风风光光地把公主娶回他高家,入他家的门……”
李恪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他看见,父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也没有被冒犯的愠色。
李世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越是这样,李恪心里就越是发毛。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给高自在递上了一道催命符,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
李世民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中的一株石榴树,沉默不语。
迎娶公主?
入他高家的门,守他高家的规矩?
好大的胆子!
好大的野心!
这个混账,他不是鄙夷权贵吗?不是嫌弃一切麻烦事吗?
可公主,恰恰是皇权最直接的象征,也是天下第一的大麻烦。
李世民的脑中,无数念头在翻滚。
他忽然明白了。
高自在的逻辑是一以贯之的。
他排斥的,是被规则束缚。
他追求的,是掌控一切的“性价比”。
打吐蕃,是为了掌控自己躺平的权力。
爱人妻,是为了掌控男欢女爱的性价比。
那么,迎娶公主,还要让公主入他高家的门……
这是想把皇权的象征,变成他自己的私有财产?
这是何等荒唐,又何等极致的占有欲!
用一个女儿的婚事,去“投入”。
换来一个能为大唐开疆拓土、充盈国库、压制门阀的绝代鬼才的彻底归心,让他从一匹脱缰的野马,变成被牢牢拴在自家马厩里的宝马。
这笔买卖……
这“产出”……
李世民转过身,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他没有再看李恪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
“父皇……”
李恪颤声喊道。
李世民的脚步没有停下,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
“你,就在府里好好反省。”
说罢,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一个瘫软在地的皇子。
走在王府的回廊下,清晨的阳光将李世民的影子拉得很长。
世人都说尚公主易,娶世家女难。
这句话在高自在这里不成立,而且还是相反。
他满脑子都是生财大计,哪怕是五姓七望将嫡女嫁与他又如何。
与其让他倒向世家大族那边还不如让他倒在皇家这里。
他脑海中,开始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自己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儿们的样貌。
哪一个,能配得上这泼天的富贵,和这要命的混账?
这道题,比处置门阀,比推行新政,还要难解。
偏偏这混账还喜好人妻……
人妻?
好像有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