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仿佛只是打了个盹。
李世民回到了益州城,但他感觉自己的魂儿,有一半还留在那晚的空地上,跟着那个叫“浮空舟”的玩意儿一起飞走了。
益州大都督府,书房内。
李世民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发呆。
树叶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让他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了那艘遮天蔽日的船。
“陛下,许国公到了。”内侍在门口轻声通报。
“让他进来。”
高士廉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李世民转过身,没有让他平身,就那么站着,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姻亲,也是肱股之臣。
高士廉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这位陛下今天有点不对劲。
“士廉啊。”李世民终于开口了。
“臣在。”
“剑南道大都督府长史的位子,你继续坐着吧。”
李世民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高士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谢恩:“臣,谢陛下天恩。”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高士廉不敢动,只能保持着躬身的姿态。
他感觉今天的陛下,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心态崩了”的气场。
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又问:“那个高自在,平时关系和你如何?”
这个问题问得高士廉一愣。
那小子在剑南道当甩手掌柜,自己这个别驾,当朝国公爷,干得比狗还累,都快成他高自在的首席牛马了,能不熟吗?
但他不敢这么说。
“回陛下,高长史才华横溢,只是……行事不拘一格。臣与他共事,尚算和睦。”高士廉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
“不拘一格?”李世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表情古怪。
“他平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爱好?或者,提过他的身世?”
高士廉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奇怪的爱好?多了去了。
捣鼓那些没人看得懂的图纸,建一些乌烟瘴气的工厂,嘴里天天念叨什么“流水线”、“效率”、“KpI”,这些算不算?
身世?那小子是个孤儿。
“陛下,高长史自称师承圣人老子,一身所学,皆是……由圣人所传授。”高士廉斟酌着词句。
“圣人老子?”李世民的脸皮抽动了一下。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要去做什么?”李世民不死心,继续追问。
“高长史只说,要去处理一些私人恩怨,了结一桩因果。”高士廉老实回答。
“因果……”李世民喃喃自语。
又是这个词。
他现在听到“仙人”、“师门”、“因果”这些词就脑壳疼。
“行了,朕知道了。”李世民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你先下去吧。记住,工厂要改组,商路要打通。高自在之前说的那个……经济战争,要打起来。”
高士廉:“……”
经济战争?
这是个什么东西?打仗还有用钱打的?
他很想问,但他看见李世民那张写满了“你再问一句试试”的脸,明智地把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
“臣,遵旨。”
高士廉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还听到陛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嘀咕。
“都是神棍……”
高士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加快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让人倍感压力的书房。
高士廉走后,李世民又在屋里站了许久,才开口道:“传李恪。”
没过多久,一身王服的李恪走了进来。他丰神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是李世民最欣赏的儿子之一。
“儿臣参见父皇。”李恪恭敬行礼。
“起来吧。”李世民坐回了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恪儿,你来剑南道,也有好些年头了。”
“是,儿臣离京已有六载。”李恪回答。
“六年了啊。”李世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今年,你就回长安过年吧。”
李恪闻言一喜,但随即又有些迟疑:“父皇,剑南道百废待兴,高长史又不知所踪,儿臣若是此时离开……”
“有新任的高长史,乱不了。”李世民打断了他。
“还是说,你觉得你那个莫逆之交高自在不在,这剑南道就转不动了?”
这话问得有些重了。
李恪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跪下:“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李世民身体前倾,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跟高自在,关系很好?”
“回父皇,儿臣与高长史,确实……私交甚笃。”李恪不明白父皇为何突然问这个。
“哦?有多好?”李世民的指节敲得更快了。
“他有没有……跟你分享过他的一些小秘密?或者,给你看过他的什么宝贝?”
李恪被问得满头雾水。
宝贝?
高自在的宝贝不就是他那个脑子,还有那些画满了鬼画符的图纸吗?
“父皇明鉴,高长史为人坦荡,并无不可对人言的秘密。至于宝贝……他倒是对那些新式农具和工厂器械视若珍宝。”
“农具?器械?”李世民冷笑了一声,“朕问的不是那些破铜烂铁。朕问的是……能飞的宝贝,你看过没有?”
李恪彻底懵了。
能飞的宝贝?风筝吗?还是孔明灯?
“父皇……恕儿臣愚钝,不知父皇所指何物。”
“不知道?”李世民的音量提高了一些,“浮空舟!他没跟你提过?”
李恪茫然地摇头:“浮空舟?这是何物?是船的名字吗?”
看着儿子那张纯真又无辜的脸,李世民心头那股无名火“蹭”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看完恐怖片,吓得半死,结果回头一看,全家都在看喜剧,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傻子。
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好一个李恪!好一个高自在!”李世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把朕当猴耍?”
李恪吓得一哆嗦,他那颗不算强大的心脏,此刻正扑通狂跳。
“父皇息怒!儿臣万万不敢!儿臣实在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如此动怒?”他一脸委屈,眼眶都有些泛红。
“你没错!你当然没错!”李世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
“错的是朕!朕就不该来这剑南道!朕就不该信了那个神棍的鬼话!”
他停在李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再问你一遍,高自在离开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什么‘我是反派’,‘专业跳大神’,之类的?”
李恪的嘴巴张成了“o”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父皇这是……中邪了?还是被高自在给气糊涂了?
高自在平时是喜欢说些胡话,但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吧?
“父皇……高长史他……他只是喜欢开玩笑……”李恪试图为自己的朋友辩解一句。
“开玩笑?”李世民气得笑了起来,“他把一座山开到朕的头顶上,然后告诉朕,他只是去邻居家串个门,这也是开玩笑?”
李恪的cpU彻底烧了。
一座山?开到头顶上?
这是什么惊悚的梦境吗?
“父皇,您……您是不是太劳累了?要不,传御医来看看?”李恪小心翼翼地建议。
“滚!”李世民一声怒喝,“朕清醒得很!朕现在就让你滚回长安去!马上!立刻!”
他感觉自己再跟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儿子待下去,真的会心态爆炸。
他没办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难道要他跟儿子说,你那个好兄弟其实是个能召唤一个会飞的神仙,把为父我吓得皇权都快不稳了?
太荒谬了!
李恪被吼得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知道,再说下去,可能就不是回长安过年,而是直接被圈禁了。
“儿臣……遵旨。”
他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门被关上,他才敢直起腰,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无辜的委屈。
书房里,李世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疏,是关于剑南道工厂改组的计划书,上面还有高自在龙飞凤舞的批注。
“反派……呵。”
李世民拿起朱笔,在奏疏的末尾,重重地批了两个字。
“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