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回到高府,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心情不错,甚至在门口跟看门的家丁开了个玩笑,说自己刚才不小心掉进了铁匠铺的淬火池里,差点就百炼成钢了。
家丁没听懂,但还是配合地干笑了两声。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高士廉正对着一幅地图凝神。
高自在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地走到书案前,从怀里掏出一卷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往桌上一扔。
“啪”的一声,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足够清晰。
高士廉抬起头,见是他,便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卷纸上。
“这是什么?”
“出去逛街的成果。”高自在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溜达了一圈,随便记了点东西,你随便看看。”
高士廉狐疑地拿起那卷纸,缓缓展开。
只看了第一行,他的手就开始轻微抖动。
【杜氏子子腾,再创‘行善积德税’,其名之无耻,其行之恶劣,古今罕见。】
他继续往下看。
【杜氏私宅,僭越规制,金丝楠木为门,汉白玉为狮,琉璃瓦为顶,非王侯不可用。】
【其内饰之奢靡,骇人听闻。红木为柱,波斯为毯,金碗玉杯,穷奢极欲。】
【杜氏爪牙百骑司,于闹市横行,巧立名目,勒索百姓,其行径与盗匪无异。】
【杜氏私宅,藏有家兵逾百,配备违禁军械‘强弩’,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一条条,一款款,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高士廉的呼吸逐渐急促,他拿着纸的手抖动得愈发厉害,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他的脸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青,最后变成了酱紫色。
“砰!”
他一掌拍在桌案上,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知道他们过分,没想到竟然过分到了如此地步!私藏强弩,豢养家兵,这是要谋反!这是要谋反啊!”
高士廉气得浑身颤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
高自在端着茶杯,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行了行了,别演了。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高士廉的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怒视着高自在。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老夫的愤怒,在你看来只是演戏?”
“不然呢?”高自在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
“气抖冷解决不了问题。我把东西交给你,只是通知你一声。至于你怎么处理,是留着自己看,还是拿去交给姓杜的当投名状,都随你。”
高士廉被他这番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
“我不把你当人,我只把你当高士廉。”
高自在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益州城的位置上点了点。
“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就是带着松州大军回来。”
他的话很平淡,却让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虽然我手里的兵力,没办法直接攻破益州坚城。但是……”他手指一划,在益州城外画了一个圈
“我可以把益州团团围死。”
他又指向锦江的水路。
“再让水师封锁江面,断绝所有水路运输。到时候,就让这繁华的益州城,在断水断粮中慢慢枯萎。我倒要看看,他杜鸿渐的那些金碗玉杯,能不能填饱军民的肚子。”
高士廉听得遍体生寒。
“疯子!你是个疯子!此举会造成多少生灵涂炭!你会成为千古罪人!”
“罪人?”高自在笑了,“只要把罪魁祸首杜鸿渐和他那群狗腿子都杀了,剩下的不就是被解救的黎民百姓吗?我就是青史留名的大功臣。历史,向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你看错我高士廉了!”高士廉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定会将这份罪证,原封不动地禀告陛下!请天子圣裁!”
高自在闻言,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高士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脸色更加难看。
高自在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
“我谁也不信。老高,我今天把计划告诉你,就是因为这是一个无法阻挡的阳谋。”
他凑近高士廉,压低了音量。
“你现在去告诉杜鸿渐,说我要带兵围城。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会立刻加强城防,整顿兵马,然后把你当成我的同党给控制起来。到时候,我大军兵临城下,你就是我安插在城里的内应。”
“你若是把这份罪证送去长安。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个月。等朝廷的旨意下来,我早就把益州城里的耗子都饿死了。到时候,杜家满门抄斩,你高士廉,就是揭发有功,平叛得力的大功臣。”
高自在退后一步,摊开双手。
“你看,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是赢家,杜鸿渐都是输家。唯一的变量,就是你。你是想当一个被我连累的‘同党’,还是一个审时度势的‘功臣’?”
高士廉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忠诚,所有的坚持,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就是因为谁也不信,我才能浪得这么久。才能活得这么潇洒。”高自在重新走到书案前,拿起了自己的茶杯。
“行了,我走了,我要亲自去松州了。”
他把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益州城,就拜托你看管了。别让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城墙上挂着你的脑袋。”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书房里,只剩下高士廉一个人,对着那份写满了罪证的纸张,对着那幅巨大的地图,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