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鸿渐感觉自己又行了。
自从悟透了赵国公的锦囊妙计,他整个人都升华了。
之前那几天被高自在那个疯批搞出来的精神内耗,一扫而空。
他现在看问题,站位就不一样了。
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暗度陈仓,在“朝廷大义”这四个字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老爷,今日,城门又入三百工匠。”
管家躬身进来禀报。
杜鸿渐端着茶杯,连盖子都没掀开,只是轻轻晃了晃。
“嗯。”
一个字,充满了高手的从容和淡定。
管家看着自家老爷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心里也松了口气。
前几天老爷那副快要原地飞升的样子,实在是吓人。
“探子们还在查验,不过……”管家顿了顿,“大概率,还都是真的工匠。”
“继续查。”杜鸿渐放下茶杯,“不仅要查,还要给他们提供方便。别让人说我益州府苛待征调的匠人。”
他现在巴不得这些人都是真的。
“你高自在不是喜欢玩虚虚实实吗?行,本督就陪你玩。”
“你送进来的人越真,就越说明你心虚!你越心虚,就越不敢动手!你越不敢动手,本督就越安全!”
逻辑闭环了。
第五天,又是三百人准时入城。
杜鸿渐的书房里,探报堆得更高了。
“目标人物,赵铁牛,二十九岁,籍贯……”
他连看都懒得看,直接挥手让管家把这些废纸拿去引火。
总计一千五百人。
高自在的兵力,应该已经全部就位了。
杜鸿渐甚至有点小激动。
来吧,摊牌吧!我已经等不及要掀桌子了!
他命令五千府兵和百骑司高手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十二时辰轮班,只等那群“工匠”图穷匕见,他就立刻化身正义的使者,将他们就地正法。
然而,第六天。
管家来了。
“老爷,今天……城门口没人来了。”
“嗯?”杜鸿渐抬起头。
没了?
就这?
一千五百人?
他掐指一算,五千对一千五,优势依旧在我啊!
“很好。”杜鸿渐做出了判断,“这说明高自在的牌已经出完了。他的人马已经全部就位,接下来,就是要动手了。”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把眼睛给我瞪大了!一只苍蝇飞进工匠的营地,我都要分出它是公是母!”
“是!”
杜鸿渐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睛,静静等待。
他已经能想象到,当高自在的“工匠大军”揭竿而起,冲向大都督府时,他杜鸿渐大手一挥,五千府兵从天而降,将叛逆尽数拿下的光辉场面。
届时,他就是平定剑南道叛乱的第一功臣!
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时间,又过了三天。
书房里的气氛,开始变得不对劲。
杜鸿渐从最开始的闭目养神,变成了坐立不安。
为什么还不动手?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你们一千五百人,每天吃我益州城的粮食,住我益州府的地盘,难道就是为了来体验生活的?
“老爷,探报。”
管家又来了,表情古怪。
“念。”杜鸿渐的声音透着一股不耐烦。
“三号营地的工匠,今天因为抢一块肥肉打起来了,被工头罚了一天不准吃饭。”
杜鸿渐:“……”
“七号营地的工匠,联名上书,说营地里的茅厕太臭,请求拨款修缮。”
杜鸿渐:“……”
“还有,十三号营地的工匠,昨天晚上聚众赌博,把裤衩都输掉了,今天光着屁股在干活。”
“够了!”杜鸿渐一拍桌子,“我让你探查的是异动!是谋反的迹象!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
管家一脸委屈:“老爷,可……可这就是最大的异动了啊。”
杜鸿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高自在那个王八犊子,一定是在用这种方式消磨他的意志。
对,一定是这样。
心理战,又是该死的心理战!
“稳住,我们能赢。”杜鸿渐对自己说,“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急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又过了几天。
杜鸿渐已经快麻木了。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书房里,听管家汇报那群工匠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今天张三家的狗和李四家的鸡打架了。
明天王二麻子在河里摸鱼摔断了腿。
后天孙铁柱因为随地大小便被罚了钱。
这哪里是潜伏的军队,这分明就是个大型乡村真人秀现场!
杜鸿渐的理智,正在被这些琐事一点点地蚕食。
他甚至开始怀疑,赵国公的锦囊妙计,是不是有点……过时了?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管家带来了一个全新的消息。
“老爷,那段水道……修好了。”
杜鸿渐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修好了?”
“水道。”管家重复道,“就是许国公那边报上来的工程,第一批工匠负责的那一段,已经全部疏通完毕,验收合格了。”
杜鸿渐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你们来造反的,怎么还真的干上活了?
“然后呢?”他艰难地问。
管家咽了口唾沫:“然后……工头开始给那些完工的工匠结算工钱了。今天早上,已经有七八十个工匠,领了钱,收拾好包袱,出城……回家了。”
回家了?
杜鸿渐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这算什么?
敌军打了三天工,然后卷款跑路了?
“假的!都是假的!”杜鸿渐猛地站起来,“这是障眼法!他们一定是把人藏起来了!给我查!就算把益州城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些失踪的工匠给我找出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让杜鸿渐陷入了自闭。
第二天,又有一百多人领钱走人。
第三天,两百多。
第四天……
城里的“工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杜鸿渐不吵了,也不闹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双目无神,活脱脱一尊望夫石。
管家每次进来汇报,都感觉是在给一具蜡像说话。
“老爷,今天又走了一百五十人。”
“嗯。”
“老爷,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嗯。”
“老爷,他们说明天就能全部完工了。”
“嗯。”
杜鸿渐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想不通。
高自在这个小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花那么大代价,把一千五百人送进城,就是为了帮他杜鸿渐疏通下水道?
这是嫌自己命长,上赶着来送人头吗?
又过了五天。
管家最后一次走进了书房。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老爷……”
杜鸿渐缓缓抬起头,脸上一片死寂。
“说吧,是不是都走光了?”
“是。”管家低着头,“最后一个工匠,半个时辰前领了工钱,已经出城了。负责监视的兄弟亲眼看到他走远了。”
“现在,城里……一个工匠都不剩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杜鸿渐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座雕像。
他输了。
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对方从头到尾,连一根指头都没动过他。
只是派了一群人来,帮他修好了下水道,然后就走了。
可他却感觉自己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这比直接派兵打过来,还要折磨人。
许久之后,杜鸿渐终于动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益州城。
他嘶哑地开口。
“传我命令。”
管家精神一振,连忙上前:“老爷请讲!”
“让府兵和百骑司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高自在一定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全城戒严!一刻也不能放松!”
管家:“……”
他看着自家老爷那张写满了“我已看穿一切”的脸,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
老爷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