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鬼。”
富冈义勇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提出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疑问。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宫士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已经完全愈合,被爪子划破的手臂也完好如初。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五感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炭治郎身上混杂着汗水、木炭和担忧的复杂气味。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已经不是人了。
“我……”士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该怎么说?说自己被一个怪物注入了血液,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说自己其实不怕阳光?这听起来太荒唐了。
“士郎他不是鬼!”祢豆子抢先一步,张开双臂,更加坚定地挡在士郎身前,“他是我和妈妈、还有弟弟妹妹的家人!他刚才一直在保护我们!”
富冈义勇的视线越过祢豆子的身影,死死地锁在卫宫士郎身上。那道穿过破烂门框的阳光,就那么直直地照在士郎的脸上、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这完全颠覆了他作为鬼杀队剑士十几年来的所有认知。
鬼,惧怕阳光。这是铁律,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之一。被阳光照射到的鬼,会像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一样,惨叫着化为灰烬。绝无例外。
可眼前这个少年,这个浑身散发着浓郁鬼气,拥有超强恢复力的家伙,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阳光里,只是因为光线太强而眯了眯眼睛。
富冈义勇握着刀的手,终于缓缓放下了。他不是放弃了警惕,而是他的大脑正在处理着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嘎——!嘎——!”
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突然从天而降,盘旋在屋顶上,发出沙哑的叫声。
“有任务,有任务,。”
众人惊奇的看着这只说话的乌鸦。
富冈义勇像是被这叫声惊醒,他抬头看了一眼乌鸦,又看了一眼卫宫士郎,最后视线落在炭治郎那张写满倔强和祈求的脸上。
他沉默了几秒,抬手招来了渡鸦,听他传递完信息后,他又对着乌鸦,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快速说道,
“紧急报告!”
“雪山中灶门家疑似遭遇鬼王鬼舞辻无惨袭击。灶门葵枝及四名子女幸存。另发现一名新生的鬼,名为卫宫士郎。此鬼……不惧阳光,且保留人类理性,曾为保护家人与鬼战斗。现与幸存者在一起。情况特殊,请求指示!”
乌鸦扑腾着翅膀,再次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冲天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际。
鬼王?鬼舞辻无惨?
卫宫士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穿着西装,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男人吗?听起来,这个叫富冈义勇的人认识他。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富冈义勇收回了刀,但依旧站在门口,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炭治郎见他没有了敌意,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转身去安抚缩在角落里,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母亲和弟妹们。
“妈妈,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葵枝夫人紧紧抱着花子和茂,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祢豆子和竹雄也围在旁边,小脸煞白。
卫宫士郎看着他们,想要上前,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怪物。一个和刚才袭击他们的鬼一样的……怪物。
尽管他保留着理智,尽管他没有伤害他们,但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他身上那股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不祥的气息,只会让他们更加恐惧。
他第一次,对靠近他们产生了犹豫。
“你,”富冈义勇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士郎的思绪,“跟我来一下。”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屋外。
卫宫士郎看了看还在相互安慰的灶门一家,咬了咬牙,跟了出去。
屋外的雪地被晨光映照得一片洁白,空气冰冷而清新。
富冈义勇背对着他,看着远处的雪山,沉默了许久,才十分艰难开口说道:“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你不再是人类了。”
“……是。”卫宫士郎低声回答。
“鬼以人为食。它们失去了作为人的记忆和理性,只剩下杀戮和进食的本能。为了杀死它们,我们鬼杀队才存在。”
富冈义勇的语气别扭,像是忍受着什么。
“按照队规,任何鬼,都必须斩杀。包庇鬼的人,同罪。”
卫宫士郎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你的情况很特殊。”
富冈义勇转过身,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我不杀你。但不是因为炭治郎的请求,而是因为你站在阳光下,却没有死。”
“在总部的命令下来之前,你必须由我来看管。”
“那炭治郎他们呢?”
士郎急切地问。他自己的处境无所谓,但他担心家人的安危。那个叫无惨的鬼王随时可能再回来。
富冈义勇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会安排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的师傅,前任水柱鳞泷左近次,就住在狭雾山脚下。我会写信给他,让他照顾你们一家,并且……收炭治郎为徒。”
“收徒?”
“他想保护家人,想让你变回人类,对吧?”富冈义勇看着士郎,“那就必须拥有力量。他有这个资质。”
卫宫士郎沉默了。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炭治郎需要力量,而自己……现在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我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谢谢你。”
富冈义勇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转身走回屋里,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炭治郎。
离别的时刻,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在富冈义勇的催促下,葵枝夫人简单地收拾了些许行装。炭治郎背起了最小的弟弟六太,祢豆子和竹雄则牵着花子和茂。
他们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临走前,炭治郎走到了卫宫士郎面前。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少年,在短短一夜之间,身形变得比他还高大,面容也成熟了,但那双眼睛里的正直和笨拙,却没有丝毫改变。
“士郎……”炭治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的嗅觉告诉他,士郎身上的气味变了,变得强大、危险,但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依然顽固地存在着。
“我要走了。”
“嗯。”卫宫士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他想说“一路小心”,想说“照顾好妈妈和大家”,想说“我会想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然后去找你们”。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是一个需要被“看管”的危险品。是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他有什么资格做出承诺?
“等着我!”炭治郎忽然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让卫宫士郎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炭治郎的身体在发抖,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口的衣服。
“我一定会变强的!强到可以保护大家!然后……然后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变回人的方法!”
“所以,等着我!一定……一定要等着我啊,士郎!”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卫宫士郎的心脏,那个已经不再跳动,只是作为某种器官存在于胸腔里的东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回抱住这个给予他温暖、给予他“家”的少年。
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中。
他怕自己身上冰冷的温度,会冻伤他。
他怕自己身上那股不祥的气息,会污染他。
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拥抱自己的家人了。
最终,卫宫士郎只是站在那里,任由炭治郎抱着他,一动不动。
他看着炭治郎松开手,擦干眼泪,背着弟弟,搀扶着母亲,一步一步地走下雪山。
那远去的背影,在他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视野里,是如此的清晰,又是如此的遥远。
他想要保护的人,正在离他而去。而他,却只能站在这里,作为一个“问题”,被另一个人看管着。
“正义的伙伴”,原来是这么无力的东西吗?
卫宫士郎站在原地,直到那一家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富冈义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同样看着山下的方向。
“走吧。”他淡淡地说道,“我们还有其他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