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岛慈悟郎的声音在寂静的桃林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石子,砸在士郎的心湖上。
“你在害怕自己挥出的力量。”
士郎抬着头,迎着老人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喉咙里一阵干涩。
他无法反驳。
是的,他在害怕。
那股将自身化作雷霆,撕裂空间,抹除存在的极致速度,带来的并非征服的快感,而是一种自我毁灭的恐怖。
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在那个瞬间发出了最凄厉的尖叫。
那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对“自己”的恐惧。
说起来,虽然来的路上也杀了许多的鬼,在锻刀村的时候也和每一位柱全力交手过。
但堵上生死的搏杀,却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过啊。
士郎缓缓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木刀粗糙的触感,掌心因为瞬间的失控而被磨破,渗出细密的血珠,不过此刻已经回复。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桑岛师父说的是。”
“理论是完美的,身体的锻炼也跟上了,但我的‘心’,还停留在原地。”
他撑着木刀,摇晃着站起身。
桃林里,一片狼藉。
那道被他犁出的沟壑,从脚下一直延伸到数十米外,仿佛大地的一道伤疤。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以及木屑与尘土混合的干燥气息。
这一切,都是他一瞬间造成的。
桑岛慈悟郎看着他,苍老的脸上情绪复杂。他一生都在追求雷之呼吸的极致,却从未想过,极致之上,还有如此恐怖的风景。
而这个风景,几乎撕碎了看到它的人。
“纸上谈兵,终究是虚妄。”
士郎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在生与死的锋刃之间,才能磨砺出真正的勇气。”
他看向桑岛慈悟郎,眼中燃起一簇火。
“桑岛师父,我想去斩鬼。”
桑岛慈悟郎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当然明白士郎的意思。练习中的恐惧,和面对恶鬼时的恐惧,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前者源于对自身失控的畏惧,后者则是生物面对天敌的本能。
用一种恐惧,去覆盖另一种恐惧。
用外界的压力,去强迫内心突破那层无形的壁障。
可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的,对于不怕受伤的士郎而言,或许反而是练习时的高速恐惧更甚一筹吧?
许久,桑岛慈悟郎紧了紧手中的拐杖,杖尖在龟裂的土地上轻轻一点。
不过,就士郎的剑技,杀一些普通的鬼,也就和练习差不多。如果遇到更强大的鬼,那不就正好锻炼他的内心了吗。
“好。”
他吐出一个字。
“真正的勇气,确实是在生死的锋刃上磨砺出来的。”
老人沉思片刻,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准备带谁去?”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深意。
桃山之上,有资格被称为他弟子的,只有两人。
卫宫士郎只是过来学习的,说是弟子,但更像是学生。
然后只有,我妻善逸,狯岳。
那么,这个问题真正的含义是……
你准备将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传授给谁?
这个问题,桑岛慈悟郎自己也犹豫了很久。
现在,他想听听士郎的答案。
士郎的回答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他心中盘桓了无数次。
“就善逸吧。”
士郎平静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这半个月以来,他不仅仅是在修炼,更是在观察。
“善逸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恐惧,也被狯岳不断打击,但他从未放弃过努力。”
士郎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金发少年哭着喊着,却依旧一次又一次挥刀练习的身影。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浸透了训练服,可他的每一次出刀,都比上一次更标准,更接近雷之呼吸的本质。
“他对雷之呼吸‘一之型’的领悟,甚至比我更纯粹,更深刻。他只是……需要一个能让他挥刀的理由,一个能让他战胜恐惧的契机。”
“至于狯岳……”
士郎微微侧过头,目光远远望去,仿佛落在了那个全力挥刀斩击假人的少年身上。
“他的天赋毋庸置疑。”
“但我能看到他眼底的东西。”
那是一种火焰。
一种对力量近乎偏执的渴望,一种不惜一切向上攀爬的野心。
那不是坏事。
但对于鬼杀队的计划而言,却是致命的。
他们的敌人是鬼舞辻无惨,一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任何过早暴露的底牌,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魔力,这份来自异世界的力量,必须是最后,也是最出其不意的一记绝杀。
狯岳,藏不住。
他的野心会驱使他,在得到力量的第一时间就将其展现于人前,用以证明自己,碾压他人。
那不符合他们需要潜伏、需要隐忍的战略。
当消息传到善逸的耳朵里时。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猛地划破了桃山的宁静。
我妻善逸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瞬间冲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了桑岛慈悟郎的大腿。
“不要啊!师父!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去斩鬼什么的!我根本做不到啊!我的腿会软,我会尿裤子,我会被鬼一口吃掉,连骨头都不会剩下的啊!”
他哭得惊天动地,鼻涕泡都冒了出来,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士郎哥那么强当然没事儿!我这种只会一招的废物去了不就是送死吗?!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和可爱的女孩子结婚啊啊啊啊!”
桑岛慈悟郎的脸皮狠狠抽动了一下,额角的青筋暴起。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滩烂泥一样的弟子,拐杖重重地敲在他头上。
“闭嘴!”
“这是命令!”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必须去!”
任由善逸如何哭喊,如何撒泼打滚,桑岛慈悟郎都铁青着脸,不为所动。
“就他这样子,去杀鬼?”
一声满含讥讽与不屑的冷笑,从阴影处传来。
狯岳缓缓走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蠕动的善逸,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怕不是还没见到鬼,就要被吓尿了吧。”
他还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与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机遇,擦肩而过。
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被这个只会哭的废物,抢走了关注。
甚至,连那个强大的士郎师兄,也选择了这个废物,而不是他。
凭什么?
士郎平静地看向狯岳,那双金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淡然得如同一片不起波澜的湖。
“或许,雷之呼吸并不适合你。”
一句话。
仅仅是一句话。
狯岳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
士郎的语气很淡,却像一根烧红的、最尖锐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自尊。
“你的心既渴望强大,又畏惧代价。”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狯岳的脑子里炸开了。
他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血液直冲头顶。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别小看我!”
他对着士郎发出一声怒吼,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雷之呼吸是最强的呼吸法!我绝对会掌握除了‘一之型’之外的所有招式!不,我会创造出属于我的一之型!我会成为鸣柱!我绝对会!”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拳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说完,他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房间冲去。
他愤然离去。
用这个决绝的背影,彻底宣告,他与我妻善逸,从此走向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桃林的风,吹动了桑岛慈悟郎灰白的头发。
他没有阻拦。
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狯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士郎这个“意外”的到来,以及他关于魔力教导的选择,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位老人心中最后一道枷锁。
他已经老了。
他患得患失,想要两个弟子都能成才,想要雷之呼吸后继有人。
但现实,往往只有一个选择。
既然士郎已经选了。
既然命运,似乎也做出了选择。
那……
桑岛慈悟郎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那个还在小声啜泣,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金发少年。
那就继续选择他吧。
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个看似最没用的弟子身上。
一条路,走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