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顿伯里。
传说中亚瑟王的安息之地。
对卫宫士郎来说,这里只是他为了弄明白身体里那个“阿瓦隆”而选择的第一站。
书页上的记载冰冷而遥远,他需要更真实的触感,更直接的线索。
既然一切都指向了那位永恒之王,那么来到他的终焉之地,总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就当是一场特殊的旅行。
旅游大巴的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将满车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倾泻在这片古老而宁静的山丘之下。导游举着小旗,用被商业需求打磨得油滑的语调,讲述着那些掺杂了太多想象的传奇故事。
士郎没有理会,他有自己了解历史的独特方式。
他独自一人脱离了喧闹的人流,顺着蜿蜒的石阶小路,沉默地向着山顶的托尔塔遗址走去。
这里的空气,与伦敦市区的截然不同。
工业的焦躁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青草的芬芳、湿润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沉淀了千百年的古老吐息。
日之呼吸的法门在他体内自行流转,每一次吐纳,都将这片土地上远比城市浓郁的魔力因子,一丝丝地纳入循环。
胸口处,那个名为阿瓦隆的黄金之鞘,应和着这股气息,发出了比在伦敦时更加清晰、更加欢欣的轻微脉动。
它不再是沉睡的死物。
它苏醒了。
仿佛一个离家已久的游子,终于嗅到了故乡的风。这片土地的每一寸肌理,空气中的每一缕微风,都让它感到无与伦比的亲切与安宁。
士郎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指腹划过路边那些饱经风霜的残垣断壁。
石块冰冷,粗糙的质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传递而来。
“同调,开始(trace on)。”
他低声咏唱,魔术回路悄然展开,与这些古老的石头建立了脆弱的连接。他并非要解析构造,只是试图读取残留在其上的信息。
零碎的、混乱的画面瞬间冲刷着他的脑海。
有穿着现代工装的工人,用电钻和水泥修葺墙体的景象。
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游客,摆出各种姿势在此拍照留念的片段。
时间再往前,还有穿着粗布麻衣的农夫,倚靠着石墙,看着羊群啃食青草的慵懒午后。
全都是后来者留下的痕迹。
太新了。
太浅了。
这些不是他想看到的“真实”。
他对那个遥远的神代,那个属于亚瑟王与骑士们的时代,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浪漫情怀。
他只是单纯地、迫切地,想要搞清楚自己身体里的这个“外来物”。
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属于自己的部分。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是悬在他心头的一根尖刺。
是父亲卫宫切嗣的手笔吗?可那个男人,至死都未曾向他透露过分毫。
一个个疑问盘踞在脑中,得不到任何解答。这感觉让他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不畅快。
他漫无目的地在山顶的废墟中踱步。
游客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吵闹声、欢笑声、相机的咔嚓声,交织成一片属于现代的、与此地气质格格不入的嘈杂。
可就在某一刻。
士郎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他眉头紧锁,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安静到只剩下风声。
那风声吹过古老塔楼的空洞窗户,发出呜呜的悲鸣,尖锐地刺入耳膜。
刚才还挤满了人的山顶,不知在哪个瞬间,竟变得空空荡荡。
那些兴高采烈的游客,那些欢声笑语,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画卷上凭空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怎么回事?”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这种超出常理的诡异现象,让他立刻指向了一个唯一的可能。
魔术。
他闭上眼,将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向四周铺开。
找到了。
在周围的空气中,他捕捉到了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魔力波动。
这股魔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巨网,将整个山顶都笼罩其中。它并不具备直接的攻击性,而是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着一种精神层面的暗示。
“这里很无聊。”
“没什么好看的。”
“赶紧离开。”
“闲人退散的结界吗?”
士郎在心中自语。
这是魔术师们为了在普通人的社会里进行某些隐秘活动时,最常用也最基础的手段之一。
简单,粗暴,但极其有效。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自己被盯上了。
或者说,自己体内的阿瓦隆,被盯上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方的目标精准得不可能有任何偏差。
毕竟自己全身上下值钱的,也就这个东西了。
“来得正好。”
士郎非但没有半分紧张,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股堵在胸口的郁结,似乎都因此消散了些许。
他正愁找不到人询问,现在,答案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周围的地形。
山顶视野开阔,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死角。只有在不远处,有一段半人多高的残破古城墙,算是一个不错的掩体。
他记得导游说过,这墙是十几年前为了旅游业仿造的。
损坏了也不心疼。
士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了过去。
他踩上破败的石墙,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是经过计算的。
视线毫无遮挡,可以第一时间发现任何从山路方向上来的人。背后就是城墙废墟,万一谈不拢需要动手,也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他闭上眼睛,调整着日之呼吸的节奏,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和感知能力,一点一点地,提升到顶点。
他在等待。
等待那些布下结界的人,主动走到台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顶的风,似乎变得更冷了,带着一种刮过骨头般的寒意。
终于。
他感觉到了。
几股陌生的魔力气息,从他上山的那条小路方向出现,并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山顶逼近。
来了。
士郎睁开双眼。
他的瞳孔里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将目光投向山路的方向。
很快,几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
一共八个人。
他们都穿着宽大的黑色兜帽长袍,将整个身体,包括面容,都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深沉的阴影之下,看不清任何细节。
这种打扮,几乎是把“我们是可疑分子”这几个字,直接写在了袍子上。
其中几人手里捧着厚重的、装订古朴的书籍,还有人拿着类似手账一样的本子,上面散发着魔术礼装特有的波动。
他们踏上山顶的平台,看到士郎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时,脚步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
显然,他们有些意外。
但他们并未停下。
八个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呈一个精准的半圆形,将士郎围在了古墙边,彻底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空气中,压抑的魔力波动开始交织,紧张的气氛迅速升温。
为首的那名黑袍人,向前走出了一步。
兜帽的阴影下,传来一个沙哑的、仿佛声带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
“将它交出来。”
士郎挑了挑眉。
他决定先装傻,看看能不能从对方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信息。
“交出来?”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交出什么?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别装糊涂了,异邦的魔术师。”
那个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耐烦的金属摩擦感。
“王之圣鞘,理应沉睡在这片土地之下的至高宝具。我们能感觉到,它就在你的身体里,像一颗心脏那样搏动着。把它交出来。”
“王之圣鞘……阿瓦隆?”
士郎心里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它在我身上的?”
“我们没有必要向一个窃贼解释什么!”
为首的黑袍人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你玷污了圣遗物,罪无可赦!现在,立刻将它从你那污秽的身体里取出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窃贼?
这个词,让士郎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钻进自己身体里的,他自己都一头雾水。
怎么就成了窃贼了?
看着对方这副理直气壮、不问缘由就直接给人定罪的狂热姿态,士郎便彻底放弃了沟通的念头。
今天这件事,恐怕无法善了。
道理,是讲不通了。
“如果我不交呢?”
士郎的语气也冷了下来,那份伪装出的困惑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就只能从你的尸体上,将它取回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为首的黑袍人猛地一挥手,袍袖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动手!抓住他!不要担心损伤他的身体,圣鞘是不灭的!”
命令下达,其余七名黑袍人立刻响应。
他们手中的书籍和手账,同时亮起了各色魔力的光辉,繁复的术式开始构筑。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士郎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八人,以及他们身上涌动的、充满敌意的魔力,无奈地叹了口气。
“投影,开始(trace on)。”
伴随着低沉而清晰的咏唱,他身前的空气微微扭曲。
光粒子凭空浮现,以惊人的速度汇聚、塑形。
一黑一白。
两把日式长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既然道理讲不通。
那就只能用他们唯一听得懂的方式,来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