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的指尖在尸检报告“左手食指第二关节陈旧性骨裂”那行字上停顿三秒,抬眼时正撞上陆时衍递来的现场照片——沈玉如倒在书房地毯上,右手松松攥着半支氰化钾针管,左手压在身下,腕间那道被认定为“试切痕”的浅伤边缘,有一道极细的、与皮肤纹理呈30度角的歪斜划痕。
“法医科刚发来补充说明,”陆时衍将放大镜递过去,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照片边缘,“试切痕通常是自杀者犹豫时留下的平行浅伤,但这道划痕的角度……像是用非惯用手发力时,腕骨无法稳定控制刀片造成的偏移。”
林砚之捏着放大镜凑近,视线扫过照片里沈玉如左手无名指上那道几乎淡成白色的疤痕——三年前沈玉如在慈善晚宴上被玻璃划伤,当时她作为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清楚记得沈玉如捂着流血的左手往后退,是用右手撑住了旁边的餐桌。后来沈玉如住院,她去探望时,护工说沈小姐连握笔都得请人代劳,因为“左手指节不敢使劲”。
“她的左手根本用不了力。”林砚之放下放大镜,起身走向物证台,那里并排放着沈玉如的常用物品:一支笔杆右侧磨损严重的钢笔,一本页边空白处字迹向右倾斜的笔记本,还有一个手柄凹槽明显偏向右侧的马克杯。这些都是上周她去沈玉如办公室取证时特意带回来的,当时只觉得是普通个人习惯,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证据。
“但现场所有痕迹都指向自杀。”陆时衍跟着站起来,从文件袋里抽出现场勘验记录,“门是反锁的,窗户从内部扣死,针管上只有她的指纹,就连书桌上那封‘遗书’,字迹也和她平时的笔迹一模一样。”
林砚之拿起那封遗书,指尖抚过纸面——墨迹浓度均匀,笔画收笔处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她忽然想起沈玉如写毛笔字的样子,每次落笔前总要调整半天姿势,写竖画时会下意识用右手扶住左手手腕,因为“左手腕力跟不上,写出来的竖会歪”。可这封遗书上的每一笔竖画,都直得像用尺子比过。
“去查她的康复记录。”林砚之转身看向陆时衍,眼底亮得惊人,“三年前的骨裂病历,还有最近半年的体检报告——如果她的左手功能没恢复,就不可能用左手留下试切痕,更不可能稳稳握住笔写遗书。”
陆时衍立刻拨通法医科的电话,林砚之则重新拿起现场照片,目光落在沈玉如压在身下的左手上——照片里,左手的姿势有些僵硬,食指微微蜷缩,像是被人刻意摆成“自然放松”的状态。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物证柜前,调出沈玉如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上周三下午,沈玉如的助理张曼进过她的办公室,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袋,离开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钢笔,嘴角似乎勾了一下。
“张曼的惯用手是左手。”林砚之猛地回头,陆时衍刚好挂掉电话,脸色凝重地看着她,“法医科确认,沈玉如左手骨裂后恢复不良,食指和中指的握力只有右手的三分之一,根本无法完成‘用左手划开手腕再握笔写遗书’的动作。而且——”他顿了顿,将一份刚传过来的报告推到林砚之面前,“遗书纸张边缘检测出微量的左手汗液成分,不是沈玉如的,是张曼的。”
林砚之拿起报告,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昨天审问张曼时,对方说“沈总最近心情很差,总说自己活不下去”,说这话时,张曼的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右手反复摩挲着袖口——那是左撇子在紧张时,下意识想隐藏惯用手的表现。
“还有一个漏洞。”陆时衍走到窗边,指着对面写字楼的监控角度,“那天下午三点到四点,张曼以‘送文件’为由进入沈玉如的书房,停留了二十分钟。这段时间,对面写字楼的监控拍到她离开时,手里多了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装的是氰化钾的溶剂——她是用左手拧开瓶盖,倒进沈玉如的水杯里的。”
林砚之走到窗边,顺着陆时衍指的方向看去——阳光正好落在对面写字楼的监控镜头上,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她忽然想起沈玉如书房的水杯,杯柄朝向右侧,杯口边缘有一圈淡淡的唇印,是沈玉如惯用的位置。但杯底内侧,却有一道极细的、向左倾斜的划痕——那是左撇子拿杯子时,指甲不小心刮到的痕迹。
“她以为伪造了指纹和现场就万无一失,却忘了沈玉如的左手,是她永远无法模仿的破绽。”林砚之转过身,将报告和照片整理好,“通知技术科,重新比对张曼的左手指纹和遗书、针管上的隐性指纹——还有,查张曼的银行流水,她最近肯定有大额资金入账,背后的人,该浮出水面了。”
陆时衍点头,拿起手机准备安排。林砚之却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物证台那支钢笔上——笔杆右侧的磨损痕迹,是沈玉如用了五年的习惯,而张曼在伪造遗书时,虽然模仿了字迹,却忘了沈玉如写字时,会因为左手无力,特意在笔杆右侧缠一层胶布增加摩擦力。可那封遗书上的钢笔,胶布早就被撕掉了,留下一圈浅浅的粘痕,像一道无声的指控。
“左撇子的痕迹,从来不是‘用左手做事’这么简单。”林砚之指尖划过那圈粘痕,声音低沉,“是习惯,是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张曼能模仿字迹,能伪造现场,却模仿不了沈玉如用右手撑着桌子、用右手握笔、用右手小心翼翼护住左手的样子。这才是她布局里,最致命的漏洞。”
陆时衍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支钢笔,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沈玉如时,她正在签合同,左手放在桌下,右手飞快地写下名字,写完后还特意用右手揉了揉左手手腕,笑着说“这左手啊,就是个摆设,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右手”。那时只当是玩笑,此刻想来,却是最有力的证据。
“走吧,去审张曼。”林砚之拿起文件袋,脚步坚定,“这次,让她用左手,写下自己的罪证。”
两人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面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林砚之忽然想起沈玉如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话:“所有的谎言,都会在细节里露出马脚。”而这次,露出马脚的,是那只永远无法被伪造的、无力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