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万籁俱寂。
书房内只剩下书桌上台灯散发出的一圈昏黄光晕，照亮了堆满图纸和文件的桌面，林承志略显疲惫的面容。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密电，是安德烈亚斯通过圣殿骑士团渠道转来的欧洲消息。
好消息是，通过瑞士账户直接支付给克虏伯的预付款已确认收到。
克虏伯方面承诺将严格履行合同，第一批特种钢材将于两周后从汉堡港启运。
备用方案生效了。
坏消息是，圣殿骑士团在欧洲对光明会相关金融势力进行“市场信息”扰动的尝试，效果甚微。
光明会及其关联资本在欧洲根基深厚，警惕性极高，小规模的扰动难以造成实质性影响。
而且，梅耶似乎有所警觉，加强了对自身及其背后金主资产的防护。
另一条消息则让林承志眉头紧锁：
通过汇丰银行内线传回的信息碎片拼凑显示，此次拖延汇款指令，确实来自伦敦总行高层。
施压者与罗斯柴尔德家族有间接关联的某位董事有关。
更重要的是，内线隐约听到风声，总行似乎收到了关于林承志及其关联企业“资金来源可疑”、“可能与某些国际激进组织有染”的匿名指控报告。
这无疑进一步佐证了光明会的黑手。
金融暗战的第一回合，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
林承志放下密电，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连日来的高压应对、多方协调、以及深埋心底的对时局的焦虑，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此刻夜深人静，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林承志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个女子的身影。
一个是远在太平洋彼岸的艾丽丝。
爱丽丝怀抱天佑时脸上洋溢的幸福光辉……以及，她独自在异国他乡抚养孩子、等待他归来的坚韧。
另一个，则是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重迷雾的苏菲·陈。
他想起英国领事馆舞会上，她身着宝蓝丝绒礼服、惊艳却疏离的模样。
想起咖啡馆里，她递过情报时那混合着紧张、决绝和一丝期待的眼神。
更想起舞池中，他贴近她耳畔说出“眼中的星光并非全然黑暗”时。
她瞬间的僵硬、震惊，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微弱光芒。
那光芒，让他心悸。
他知道，苏菲是敌人阵营的间谍，她的接近充满算计和危险。
他收服她、利用她，也包含着冷酷的策略考量。
他提醒自己要保持距离，尤其是在静宜来信警告之后，他已经明确指示谢绝苏菲的来访。
可是……
为什么在夜深人静时，他脑海中会反复出现她那双混合着警惕与脆弱的琥珀色眼睛？
为什么会想起她讲述母亲可能被组织杀害时，那压抑到极致、却最终崩溃的哭泣？
为什么会记得她接过那个紧急求救信号发射器时，手指冰凉的触感和眼中复杂的情绪？
同情？或许有。
一个被黑暗组织操控、身世凄惨、内心充满矛盾的美丽女子，确实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欣赏？也有。
她的专业素养、应变能力、以及在绝境中寻求改变的勇气，都让他刮目相看。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什么……
一些更微妙、更难以界定、也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
那是一种……超越利用和算计的吸引。
林承志欣赏艾丽丝的温暖、包容和无私支持，那像是港湾，让他感到安宁和责任。
而苏菲……她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自己内心深处某些同样复杂、甚至黑暗的部分。
为了目标可以不惜手段，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界游走，背负着沉重的秘密和使命。
与她相处，有种危险的、棋逢对手的刺激感，还有一种……同病相怜般的理解？
“我这是怎么了？”林承志低声自问，眉头紧锁。
“是因为压力太大？还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复杂的、带着刺痛的吸引力？”
林承志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想起甲午的国耻，，想起千头万绪的布局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古人的告诫不无道理。
尤其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系于一线的关键时刻，任何一丝软弱、犹豫或情感用事，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苏菲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了，可以刺穿敌人的心脏。
但握剑的手如果不稳，也可能伤及自身。
他必须牢牢记住，他们之间首先是利用与被利用、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
那些偶尔流露的真实与脆弱，或许可以加以引导，成为更牢固控制她的筹码，但绝不能让自己也陷进去。
至于艾丽丝……林承志心中涌起更深的愧疚和思念。
等眼前这些危机稍缓，等留学军官的事情安排妥当，等速射炮原型取得突破……
他必须想办法，将她和孩子接来中国。
至少，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归期和安全的安排。
还有静宜……那位在深宫中为他担忧、向他示警的格格。
她的情谊珍贵而危险，需要最谨慎的对待。
目前，保持这种默契而疏离的联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林承志走回书桌，拉开抽屉，取出一张上海租界的详细地图，在上面仔细标注起来。
哪些是可能的监视点，哪些是安全的联络通道，哪些地方适合设置陷阱或反制措施……
既然光明会的阴影已经笼罩，既然敌人从金融到政治到情报全面出击，那他也不能再被动防守。
是时候，主动布下一些自己的“阴影”了。
而关于苏菲……他需要重新评估和调整与她的互动策略。
既要保持这条情报线的畅通和价值，又要确保绝对的控制和安全，同时……还要处理好自己内心那不该出现的波澜。
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法租界一栋僻静公寓的房间里，苏菲同样一夜未眠。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容颜。
桌上散落着几张照片的副本，是井上敏夫那晚在领事馆偷拍的，她和林承志共舞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清晰，甚至能看清两人靠近低语时的神态。
这些照片是杜兰德今天“无意间”放在她桌上的，什么也没说，那种无声的威慑和审查意味，让她不寒而栗。
组织从未真正信任过她。
最近的审查越来越频繁，任务要求也越来越苛刻。
林承志那边突然“闭门谢客”，更是让她传递情报变得异常困难，也增加了她的风险。
她想起林承志给她的那个求救信号发射器，此刻正贴身藏在她内衣的暗袋里。
冰凉的金属触感，是她在绝境中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林承志说的“星光”，真的还在吗？
那条他暗示的、可以改变的“轨道”，又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