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蒙蒙，却非阴沉，而是一种纱雾般的银辉，自高天垂落，浸透了庭院里每一寸空气。
夜风极轻，偶尔拂过屋瓦。
空气中，浮动着夜间才有的清凉。
偶尔间，混杂着庭院角落里几丛晚香玉幽幽的甜香。
那香气被夜露浸润，不浓烈，只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若有若无。
林凡坐在屋顶最高处的屋脊上，双腿屈起，一臂随意地搭在膝头。
这里视野极好，能越过层层叠叠的青瓦，望见府邸之外更远的地方，街巷沉睡在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像散落的星子。
他的另一只手边，放着一只小巧的玉色酒壶，壶口微敞，映着天上那轮将满未满的月，漾着细碎的银光。
庭院下方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踏在卵石径上，沙沙的，轻得像猫儿走过。
林凡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缓缓松开。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维持着仰望的姿势，直到那脚步声停在了他身下的屋檐附近。
直到某种熟悉的气息，混着晚香玉的甜香，丝丝缕缕地攀升上来，萦绕在他身周。
他的心才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视线边缘，一抹雪白色身影，如同月光自然凝结出的幻影，顺着屋脊另一侧的斜坡，轻盈地来到他的眼前。
柳清雪与他并肩而坐。
月光毫无保留地抚摸着她。
她换了装束，并非白日那身略显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袭式样极为简洁的雪白襦裙，广袖收腰，裙摆如云铺散在深色的屋瓦上。
长发未绾成髻，只用一根与裙子同色的素银发带松松束在背后，如瀑的青丝流泻而下，几缕发丝被夜风拂起，掠过她白玉般的脸颊和纤细的颈项。
她的脸上未施脂粉，眉眼在月光下却比任何华妆都更惊心动魄。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星，鼻梁挺秀，唇色是天然的淡粉，此刻因或许的疾走而微微抿着。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洗净铅华的清冷。
但那清冷之中，又因眼底深处一点点未及完全敛去的疲惫。
她微微仰头，望向那片星空。
侧脸的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颌，连成一道皎洁的弧光。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晚风在这一刻忽然变得调皮了些，鼓起她宽大的衣袖，也拂动了他松散的衣襟。
两人的衣角偶尔在风中相触，发出极细微的摩挲声，又分开。
“雪儿，你来了。”林凡缓缓开口。
“嗯。”柳清雪应了一声，像一片雪花落在瓦上。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眸光清澈，映着月光和他青色的身影。
“等很久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不久。”
林凡这才偏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描摹，从微蹙的眉尖到略显苍白的唇色，语气温润，“只是想着，你或许需要一点时间脱身。”
他顿了顿，唇角浮起极淡的笑意，“屋顶风景好，也清静。”
柳清雪顺着他的目光，再次望向远处沉睡的城池，和更远处朦胧的山峦轮廓。
“是很好。”她轻声道，“高一点，离那些烦扰似乎就远一点。”
夜风拂面，带来更深的凉意，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林凡眼中。
他静默了一瞬，目光从她拢起衣袖的素手上滑过，那手指纤细，指尖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他忽然伸手，拿过身边那只玉壶，却并未递给她，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润的壶身。
“冷么？”他问，声音比夜风更轻。
柳清雪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点头。
林凡不再多言。
他抬手，将壶递出，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方才拢袖的那只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与她微凉的腕间皮肤相触，两人都是微微一颤。
“今日……宫里还顺利么？”
“一切顺利，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随后，二人的身影逐渐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几声轻盈而熟悉的呼唤，裹着夜风的微凉，从庭院下方清晰传来，打破了屋顶上方的静谧。
“林师兄。” 声音清越，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雀跃，是赵雪晴。
“凡儿哥哥……”
紧接着响起的嗓音，则温软许多，尾音轻轻拖曳，像羽毛扫过心尖，是池婉儿还有苏紫墨。
柳清雪此时也睁开了眼。
庭院中的三人，已走至月光最盛处，恰好位于他们所在的屋檐斜下方。
为首的是赵雪晴。
她身着一袭冰蓝色长裙，那颜色冷冽清透，宛如月下凝霜的湖面。
裙衫款式简洁而高雅，并无过多纹饰，只在下摆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雪花暗纹，行动间偶尔流光一闪。
她身量高挑，站姿笔直如修竹，一头乌发绾成简洁的单螺髻，仅用一支冰种玉簪固定，余下几缕碎发随风轻扬。
月光照在她脸上，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眉目疏淡，神情平静，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雪美人，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唯有看向屋顶时，眼底深处才有一丝极淡的暖意。
站在她身侧稍前一步的是苏紫墨。
她穿着淡紫色襦裙，颜色柔和雅致，外罩一层同色系轻纱，行动间衣袂飘飘，颇有灵动之姿。
她发簪着几朵小巧的紫色绒花和一支紫玉步摇，随着她仰头张望的动作，步摇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光芒。
她面容娇俏，眉眼弯弯，此刻正抬着手挡在额前，努力望向屋顶，嘴角噙着明朗的笑意，毫不掩饰好奇与期待。
池婉儿则挨着苏紫墨，一身粉色衣裙，颜色娇嫩如初绽的桃花。
裙衫上绣着精致的蝶恋花纹样，袖口收紧，用银丝缠枝绦子系着，更显手腕纤细。
她梳着双平髻，各簪一朵粉色绢花并珍珠小钗，显得娇憨可人。
她似乎有些怕高，并未像苏紫墨那样极力仰头，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盈盈地望向屋顶的方向，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腰间垂下的丝绦。
脸颊在月光和庭院灯笼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粉色，不知是羞怯还是夜风吹拂所致。
三人并肩而立，颜色各异，气质分明，在这月下庭院中，自成一道靓丽风景。
晚风拂过，撩动她们不同颜色的裙摆与发丝，也将晚香玉的香气与她们身上各自的淡淡馨香。
赵雪晴似有若无的冷梅香，苏紫墨清甜的果香，池婉儿温软的花香混合着，幽幽飘散上来。
“林师兄，果然在这儿躲清静呢！”
赵雪晴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在林凡脸上转了转。
苏紫墨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屋顶上的两人。
“你们怎么来了？”林凡诧异问道。
“当然是雪儿姐姐，派人接我了。”几女异口同声道。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我们也该休息了。”柳清雪嘴唇微微张开，随后进入了房间之中。
五日后。
林凡拖着异常疲倦的身体，缓缓从凌乱的床榻上撑起身。
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有些刺眼。
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浑身骨骼都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酸软无力，丹田之内的纯阳真气更是空荡荡的，运转起来滞涩无比，经脉隐隐作痛。
这五天，简直如同梦境与现实的混乱交织。那日屋顶一别后，赵雪晴、苏紫墨、池婉儿便在府中暂住下来。
起初两日，倒也相安无事。
可不知从何时起，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热烈。
“醒了？” 清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慵懒。
林凡一僵，还未完全坐直，一只欺霜赛雪的玉臂便从锦被中伸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环住他的腰，将他再次拉回柔软的怀抱。
熟悉的冷梅香气混合着情事后的暖腻气息将他包裹。
“晴儿……” 林凡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告饶意味，“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放了我吧，让我……缓一缓。”
他此刻是真有些怕了，这温柔乡虽好，却堪比最凶险的战场。
赵雪晴冰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寒冰消融，漾着些微波光，仔细看，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冰凉，轻轻描摹着林凡疲倦的眉眼，在他耳边低语，气息微凉：“林师兄，错在何处？”
看着他窘迫又疲惫的模样，赵雪晴眼底那丝笑意深了些许。
她终于松开了手臂，改为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柔和了许多：“罢了，看在林师兄如此诚恳求饶的份上，这次便饶了你。”
林凡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套上外衫，脚步虚浮地走向外间。
清晨的桌子上果然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多是滋补元气、固本培元的药膳佳肴，显然有人细心吩咐过。
他刚坐下，拿起玉箸，苏紫墨便亲自盛了一碗参苓乳鸽汤递到他面前：“林师兄，快趁热喝，特意为你炖的哦！”
池婉儿也端着几碟精致点心过来，粉颊微红，细声细气地说：“凡儿哥哥，这个枣泥山药糕，最是温和补气……”
柳清雪最后出来，她已经换上了常服，雪衣素雅，长发简束，昨夜残留的那一丝慵懒彻底掩去，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她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满桌菜肴。
然而，就在林凡端起那碗温热的汤，瓷勺刚碰到唇边的一刹那。
整个天地猛地剧烈一震！
“轰！！！”
不是地震，那震动来自极高极远的天空，沉闷、恢弘、带着毁灭性的威压，仿佛苍穹本身被巨人狠狠捶了一拳！
桌上的碗碟叮当乱跳，汤汁泼洒，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厅内所有人脸色骤变。
柳清雪第一时间放下玉箸，身影一闪已至窗边，抬头望天，面色瞬间沉凝如铁。
赵雪晴、苏紫墨、池婉儿也迅速起身，脸上嬉笑温存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与凝重。
林凡手中的汤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体内空乏的纯阳之气，在这天地剧震与突如其来的威压刺激下，竟不受控制地猛然一荡。
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周身毛孔隐隐透出，虽微弱，在如今混乱的气息中，却仿佛黑暗中的一点独特烛火。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震动接连传来，一次比一次猛烈！
伴随着震动，是无数凄厉的惨叫、兽类的悲鸣、建筑倒塌的轰响，从府邸之外，从整个城池，从更遥远的方向潮水般涌来！
“敌袭！！！”
“天破了！天上掉下火球！”
“妖兽……妖兽疯了！”
混乱的嘶喊声隐约可闻，其中夹杂着绝非下界应有的恐怖能量波动与爆炸声。
柳清雪猛地转身，袖袍无风自动，一股凛冽的威压伴随着浩瀚灵力冲天而起，声音冰冷而迅疾，响彻府邸：“传令！启动护城大阵！所有修士，迎敌！”
她的命令刚出口，厅堂上方的屋顶便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一道绚丽却充满不祥气息的粉色光华，如幻梦般穿透瓦片与梁木，无视了初步升起的阵法光华，径直落下。
不偏不倚，将林凡笼罩其中！
那粉光柔，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摄之力。
“林凡！”
“凡儿哥哥！”
“林师兄！”
柳清雪、赵雪晴等人惊怒交加，各色灵力光芒暴起，轰向那粉色光柱。
然而，那光柱看似柔和，却坚韧无比，她们的攻击落在上面，竟毫无作用！
光柱中，林凡只觉得天旋地转，周身被一股软绵绵的力量包裹。
那力量无孔不入，引动他体内本就紊乱的纯阳之气更加沸腾，意识迅速模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只隐约看到一个曼妙到极致的粉色身影，在光柱源头若隐若现。
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正带着惊喜与贪婪，牢牢锁定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