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线索来得突然而惨烈。不是通过沈倦那庞大却似乎受阻的信息网络,而是源于一次近乎自毁式的试探与交易。沈倦动用了埋在赵霆轩(“先生”)阵营深处一枚极其隐秘、也极其危险的棋子,代价巨大,但换来了一个确切的地名——中国西南边境某省,一个以少数民族聚居、地形复杂、管控相对松散的偏僻县城。
赵霆轩将安安藏在那里,一个由“赵家”早年经营、如今已转入地下、表面是普通民宿的据点。据点在县城边缘,背靠连绵的亚热带雨林,易于藏匿,也易于转移。
得到消息后,沈倦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部署。行动必须快、准、狠,在陆霆轩察觉棋子暴露、转移安安之前。阿默试图劝阻,认为风险过高,且沈倦亲自前往目标太大。沈倦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是我的孩子。”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劝谏。
他没有告诉苏晚晴具体行动计划,只让她和念念留在别墅,哪里都不要去,等消息。苏晚晴从阿默异常凝重的脸色和别墅内外陡然增强、几乎密不透风的安保中,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她坐立不安,整夜未眠,心脏像是被放在文火上炙烤。
等待的第三天深夜,卫星电话终于响起刺耳的铃声。苏晚晴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电话。
“是我。”沈倦的声音传来,背景有嘈杂的风声和隐约的、压抑的痛苦喘息,信号极其不稳定,时断时续,“孩子……接到了……受了点惊吓……没事……”
苏晚晴的心脏提到嗓子眼:“你怎么样?你在哪里?安安呢?让我听听她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沈倦的声音更加虚弱,断断续续:“……在回来的路上……有尾巴……甩掉……就到家……照顾好……念念……”
“沈倦!沈倦!”苏晚晴对着话筒大喊,但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握着电话,在空旷黑暗的房间里瑟瑟发抖,直到天色微明。
第二天下午,当落日的余晖将别墅镀上一层血色时,尖锐的刹车声打破了死寂。不是一辆,是好几辆。苏晚晴冲到窗边,看到三辆沾满泥泞、车窗有裂纹的越野车歪斜地停在主楼前。阿默和另外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同样狼狈不堪、身上带着血污和尘土的男人,正手忙脚乱地从中间一辆车的后座,抬出一个人。
是沈倦。
他身上的深色衣服几乎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尤其是左侧胸腹位置,一片触目惊心的濡湿。他脸色灰败,双眼紧闭,嘴唇毫无血色,被抬出来时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意识。阿默额头上也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但他浑然不顾,嘶哑着嗓子指挥着:“快!担架!叫医生!直接去医疗室!”
紧接着,从另一辆车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惊慌失措的保姆模样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裹在毯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孩子跌跌撞撞地下来。是安安!
苏晚晴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疯了一样冲下楼,推开阻拦的保镖,冲到那个女人面前。
“安安!”她颤抖着手去碰触毯子里的孩子。
安安似乎睡着了,小脸苍白,眉头微蹙,但呼吸平稳,身上看起来没有明显外伤。苏晚晴一把将孩子紧紧抱进怀里,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她瞬间泪如雨下。“安安……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了……”她语无伦次地呢喃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交织,几乎让她虚脱。
但她的目光随即投向正被迅速抬往侧翼医疗室的沈倦。那满身的血迹,那毫无生气的样子……他伤得有多重?是为了救安安吗?
就在这时,阿默快步走到她面前,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愤。“苏小姐,请先带小姐回房休息,医生马上会过去检查。倦少他……”他顿了顿,声音艰涩,“需要立刻手术。”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晚晴抱着安安,声音发颤。
阿默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安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我们找到了地方,很顺利接到小姐。但在撤离时,遭遇了伏击。赵霆轩……他亲自带了人在雨林边缘等我们。他不要钱,不要别的,只要倦少……留下‘赔罪’。”
“赔罪?”苏晚晴心头一寒。
“为了林晓梦小姐。”阿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倦少欠他妹妹一条命,今天必须留下点东西。然后……”阿默闭了闭眼,“他让人……用了刀。倦少为了保护小姐不被波及,没有全力躲避……”
苏晚晴倒吸一口冷气,抱紧了怀中的安安,仿佛能感受到当时那血腥而惨烈的对峙。沈倦为了带回安安,竟然……付出了这样的代价?
“那赵霆轩呢?”她问。
“我们的人拼死反击,杀了他们几个,赵霆轩……受了伤,退走了。”阿默简短地说,显然不想多谈细节,“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苏小姐,请先上楼!”
苏晚晴点了点头,抱着安安,在另一位保镖的护送下,快步走向楼梯。经过医疗室方向时,她瞥见门缝里透出的刺眼灯光和匆忙穿梭的人影,空气中隐隐飘来消毒水和血腥的混合气味。
她的心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
回到房间,家庭医生很快过来为安安做了检查。孩子除了受到惊吓,有些脱水,身上有几处轻微的擦伤和淤青,并无大碍。医生给了点温和的镇静剂,安安在苏晚晴怀里沉沉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苏晚晴坐在床边,守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医疗室方向的急促声响,心中五味杂陈。
恨沈倦吗?恨。他是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
感激他吗?或许有一点。他冒死带回了安安。
可这份“带回”,是用他自己身受重伤、甚至可能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而陆霆轩那句“赔罪”,那凌厉的刀锋,也提醒着她,沈倦手上,确实沾着林晓梦的血。
爱与恨,恩与怨,施害者与牺牲者……所有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不清,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沉重而痛苦的绳索,勒得她喘不过气。
安安回来了,伤痕累累地回来了。
沈倦也回来了,生死未卜地回来了。
这个用虚假照片装饰起来的“家”,终于迎来了一个真正流着血的成员,和一个用血换回来的孩子。虚假的圆满被彻底撕破,露出了底下狰狞而残酷的真实。
夜色渐深,医疗室方向的动静似乎小了些,但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依旧弥漫在整个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苏晚晴轻轻抚摸着安安柔软的头发,看着孩子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颤动的睫毛,知道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从沈倦带着一身伤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又将被推向一个更加未知、也更加凶险的岔路口。血偿的归途,没有带来解脱,只带来了更深的羁绊、更复杂的纠葛,和一片笼罩在未来上空的、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