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尼训练基地的草皮被雨水浸透，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溅水声。
林燃结束最后一组定位球练习，捡回散落在禁区外的足球，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加练。
“林，今天不留下？”扎卡从旁边走过，挑了挑眉，“这不像你啊。”
“有点事。”林燃简单回答，把球扔进球车。
更衣室里雾气腾腾，热水淋浴的声音和队友们的说笑声混在一起。
林燃快速冲洗，换上干净的便服。
深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最简单的款式。
他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最后还是放弃了，就这样吧。
手机屏幕亮着。
司禾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我在基地南门外的咖啡馆，靠窗位置。不用急，你慢慢来。”
窗外雨势渐大。
林燃撑开俱乐部发的黑色雨伞，走出训练基地。
南门外那条街上有几家小店，咖啡馆的门面很小。
推门进去，风铃声清脆。
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司禾坐在最里面的窗边，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拿铁。
她穿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松松地披着，发梢微微卷曲。
是伦敦潮湿空气的杰作。
林燃收了伞，站在门口，忽然有些局促。
还是司禾先抬头，看见他，眼睛弯起来。
“来了。”她轻声说，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像羽毛拂过耳畔。
林燃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服务员过来，他点了杯热巧克力。
训练后需要热量，但不想喝咖啡影响晚上的睡眠。
“训练怎么样？”司禾问，把面前的杏仁曲奇推到他那边。
“还行。雨战训练，大家都挺拼。”林燃拿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很甜。
“你呢？还顺利？”
“我爸的谈判挺顺利。”司禾用勺子轻轻搅动咖啡，“我就在酒店看看书，逛逛博物馆。曼联的老特拉福德也去参观了——以游客身份。”
她说这话时带着狡黠的笑，林燃也不禁笑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却不尴尬。
窗外雨点敲打玻璃，吧台后咖啡机蒸汽喷出的声音，邻桌客人低语声，所有这些声音构成柔软的背景。
“林燃。”司禾忽然开口。
“嗯？”
“手。”
林燃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他把右手从桌下抬起，放在桌面上。
司禾的手也伸过来，指尖先是轻轻碰触他的手背，然后整个手掌覆上来。
她的掌心温热，皮肤柔软。
林燃的手指微微蜷缩，然后慢慢张开，与她的手指交错。很自然的动作，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两只手就这样握着，谁也没再说话。
热巧克力上来了，林燃用左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右手还被司禾握着，他不想抽开。
“其实，”司禾忽然说，“我一直想这样。”
“想怎样？”
“想……”她顿了顿，“想在你比赛结束后的某个下午，和你坐在某个地方，不说话，就握着你的手。”
“想知道你的手在球场之外是什么温度，想知道它不碰足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林燃感到喉咙发紧。
“现在知道了？”他声音有些哑。
“嗯。”司禾点头，“比想象中暖。”
他们在咖啡馆坐了一个小时。
聊的不多，更多时候是安静。
偶尔说起队友的近况，说起磐石队在训练中的表现，说起司禾父亲对球队未来的规划。
宽旺集团在国内建一座现代化青训基地，以磐石队为模板，已经动工。
“我爸说，如果你们这批人能在欧洲站稳脚跟，那这个模式就值得推广。”
司禾说，“不只是为了培养职业球员，更是为了让更多孩子有踢球的机会。”
“你爸……”林燃斟酌着用词，“比我想象中更有远见。”
“他一直都是。”司禾微笑，“只是生意人嘛，总要看到成功的案例才肯投入。你们现在就是那个案例。”
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
“走吧，”林燃说，“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
---
林燃的住处离训练基地不远，是俱乐部为球员提供的别墅中的一栋。
开门进去，客厅很简洁。
沙发，电视，茶几。
墙上挂着一件装裱好的磐石队10号球衣。
是村超决赛那场的，上面还有队友们的签名。
旁边是一张合影，磐石队全体队员捧起冠军奖杯，林燃在中间，司禾站在他身边，笑得很灿烂。
“你还带着这个。”司禾走到照片前，指尖轻触玻璃框。
“嗯。”林燃站在她身后，“出发前大家一起洗的，每人一张。”
厨房是开放式的，很干净。
因为基本不用。
冰箱里只有水、牛奶和几盒速食。
“你平时就吃这些？”司禾皱眉。
“训练基地有营养餐，偶尔在公寓就简单吃点。”林燃说，“而且我一个人，懒得做饭。”
司禾没说话，但眼神里写着“这样不行”。
她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书房里堆满了足球相关的书籍和录像带，大部分是英文的，也有几本中文的战术分析。
卧室更简单，床，衣柜，床头柜上放着几本书和两个小相框。
一个是全家福，另一个，是林燃跟司禾的合照。
“很林燃的风格。”司禾评价，“一切从简，除了足球。”
“足球本来就不简单。”林燃说。
司禾在沙发上坐下，林燃去厨房烧水。
水壶鸣响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雨完全停了，伦敦的夜晚灯光渐次亮起。
“说说你的计划。”司禾接过林燃递来的热水，“还有两天天，你怎么安排？”
“明天上午恢复训练，下午看曼联最近三场比赛的录像，重点是他们的防守体系变化。”
林燃在她旁边坐下，“晚上个人技术练习，主要是禁区附近的射门变化。”
“后天呢？”
“战术演练。教练组应该会针对曼联的弱点设计几套方案。下午休息，但我会自己做一些冥想和视觉化训练。”
“视觉化训练？”
“就是在脑子里模拟比赛场景。”林燃解释，“想象对方防守队员的动作，想象传球路线，想象射门角度。
科学研究说，这种心理训练和实际训练有类似的效果。”
司禾认真听着，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我可以记下来吗？这些训练方法。”
“你要这个干嘛？”
“学习。”司禾翻开笔记本，林燃看到里面已经记了不少东西。
足球术语英文对照，基础战术图解，甚至还有几页营养学笔记，“我不能永远只当个名义上的助理教练。如果以后真的要帮球队，我得懂这些。”
她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而且，我想离你的世界近一点。不只是站在场边看，而是真正理解你在场上做的每一个决定。”
林燃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温热的，汹涌的。
“那……”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轻柔，“你打算怎么学？”
“我已经联系了伦敦一所大学的运动科学课程，下个月开课。”
司禾说，“同时还在找有没有教练资格证的培训班。我爸说了，学费他出，但学成之后得真的为球队做贡献。”
她顿了顿，看着林燃：“所以，我可能要在英国待很久。不只是为了陪你——虽然那也是原因之一——更是为了我自己想做的事。”
水杯里的热气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薄薄的雾。
“司禾。”林燃叫她的名字。
“嗯？”
“谢谢。”
“又谢什么？”
“谢谢你……选择留下来。”林燃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认真，“也谢谢你，想走进这个世界。”
司禾笑了，笑容里有温柔，也有坚定：“不是‘想走进’，是‘正在走进’。林燃，从决定成立磐石队那天起，我就已经在这个世界里了。现在只是……想走得更深一点。”
林燃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不过……你吃饭了吗？”
“在咖啡馆吃了块三明治。”司禾说，“你呢？”
“训练后吃了营养餐，但现在有点饿了。”
两人对视，都笑了。
“我知道附近有家中餐馆，味道还不错。”林燃说，“要去试试吗？虽然可能不如国内正宗。”
“好啊。”司禾站起来，“不过这次我请客——庆祝你英超首秀成功。”
“那不行，说好我带你吃遍伦敦的。”
“那就从这次开始，但下次我请。”司禾坚持，“而且，我想尝尝你说的‘还不错’是什么水平。”
中餐馆离别墅十分钟步行路程。
店面不大，但很干净。
老板是广东人，看见林燃，眼睛一亮。
“哎呀，是阿森纳的新援！昨天比赛我看了，踢得好啊！”
老板五十多岁，普通话带着浓重口音，“今天带女朋友来吃饭？”
林燃看了司禾一眼，司禾微微脸红，但没否认。
“嗯。”林燃说，“老板，推荐几个菜吧。”
“没问题！我们这里的烧腊是招牌，还有煲仔饭……”
点完菜，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餐馆里人不多，电视上正在播放体育新闻——恰好是林燃昨天那两个进球的回放。
“现在全英国都认识你了。”司禾轻声说。
“只是一场比赛。”林燃很清醒，“如果下一场踢得不好，他们会忘记的。”
“你不会踢得不好。”司禾说得很笃定。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你是林燃。”司禾看着他，“因为你在村超决赛前夜，发着高烧还在看对手录像。
因为你在预选赛对阵樱花队时，膝盖受伤还坚持踢完全场。因为你从六岁开始，就没有一天懈怠过训练。”
她顿了顿：“所以我知道，对阵曼联这场比赛，你已经准备了……不，是你整个足球生涯都在准备。”
林燃没有说话。
菜上来了。
烧腊拼盘，清蒸鲈鱼，蒜蓉青菜，还有两碗米饭。
很家常的菜，但在异国他乡，这份熟悉的味道显得珍贵。
吃饭时，他们聊起小时候的事。
司禾说她第一次看足球比赛，是八岁时被父亲带去工体，“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觉得一群人追着一个球跑，挺傻的”。
林燃说他第一次踢球，是用报纸团成的球，在巷子里和邻居孩子踢，“后来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了，被我妈揍了一顿”。
很普通的往事，但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灯光下，每句话都镀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饭后，林燃送司禾回酒店。
雨后的伦敦街道湿漉漉的，路灯在水洼里投下破碎的光影。
两人并肩走着，手牵着手。
到酒店门口时，司禾转身：“就到这里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嗯。”林燃点头，“明天下午两点，训练基地见。”
“好。”司禾顿了顿，“林燃。”
“什么？”
司禾笑了，转身走进酒店旋转门。
在 玻璃门的反射里，林燃看见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在伦敦的夜色中，像一颗小小的星。
回公寓的路上，林燃走得很慢。
手机震动，是司禾发来的消息：“到家说一声。”
他回复：“快到了。你早点休息。”
然后是张猛在群里发了个视频——多特蒙德晚上的训练场，灯光如昼，他正在练习远射。
配文：“燃哥，曼联那帮孙子交给你了！干翻他们！”
刘清和回复：“猛子你练归练，别又把球踢飞进邻居家花园。上次教练说你赔了人家五百欧。”
赵雷：“清和，你那边怎么样？意甲适应吗？”
刘清和：“还行。就是意大利人太能叨叨，训练时教练一直在喊，我一半听不懂。”
宋知夏：“我在波尔图学了句葡萄牙语，翻译过来是‘把球传给我，你个瞎子’。”
群里一片“哈哈哈哈”。
林燃看着，嘴角扬起。
他输入：“都好好训练。曼联这场，我不会输。”
然后收起手机，抬头。
一条信息传来，惊醒了沉思的林燃。
还未打开信息，心中竟然有了一些预感。
是司禾发来的？
果然，打开一看，司禾的信息只有四个字。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