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晨雾还没散,东河沿的稻穗就顶着露珠晃。苏瑶蹲在灶膛前烧火,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冒泡,香气混着柴烟飘出院门。
陆逸尘正往自行车后座绑行李,布包里装着复试资料、李嫂缝的蓝布衫,还有张婶塞的煮鸡蛋,绑得结结实实,怕路上颠掉。
“粥好了!”苏瑶端着粗瓷碗出来,见他还在调整行李绳,忍不住笑:“哪能掉?你绑得比育秧棚的塑料布还紧。”
陆逸尘直起身,往她手里塞了块热毛巾:“擦把脸再吃,路上风大。”他的指尖蹭过她的耳尖,带着晨露的凉,却暖得人心里发颤。
村里的鸡刚叫第二遍,两人就推着自行车往村口走。
张婶和李嫂早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布包:“这是给你们带的芝麻糖,饿了就吃!”“复试别慌,就像在村里教孩子那样!”
狗剩揉着眼睛跑过来,往苏瑶兜里塞了个纸折的星星:“苏老师,这个能保佑你考好!”
陆逸尘把芝麻糖放进布包,摸了摸狗剩的头:“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城里的铅笔。”苏瑶蹲下来抱了抱丫蛋,“乖乖等我们,回来教你算‘稻穗有多少粒’。”
晨雾里,乡亲们的身影渐渐模糊,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县城去,车轮压过田埂的石子,发出细碎的响,像在跟村里的日子道别。
去县城的路要走两个时辰,陆逸尘骑得稳,怕颠着苏瑶。
路过邻村时,遇见赶早集的马车,车夫见他们背着布包,笑着问:“是去县城考试的吧?这阵子去考试的后生可多!”
苏瑶点头,见马车旁挂着筐新鲜的苹果,想起陆逸尘总说“城里苹果贵”,就想买两个,却被他按住手:“留着钱买复试要用的墨水,苹果咱回来再吃。”
快到县城时,晨雾散了,日头爬上来,晒得人后背发暖。
苏瑶坐在后座上,手抓着陆逸尘的衣角,看路边的玉米地往后退,突然开口:“你说县城的考场,会不会比公社的大?”“许是。”
陆逸尘回头笑,“但跟咱试验田比,可就小多了。”他总爱用试验田打比方,不管是讲数学题,还是缓解她的慌,都能让她心里踏实。
县城的城门楼子又高又宽,门口贴着复试通知,红底黑字写着“县中学考点”。
两人推着自行车往里走,见路边有卖豆浆油条的,陆逸尘停下车:“吃点东西再去考场,别空腹。”
他买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把油条掰成小块,放在苏瑶碗里:“多吃点,下午复试耗体力。”
县中学的门口挤满了人,有考生,有送考的家长,还有卖复习资料的小贩。
苏瑶刚拿出准考证,就听见有人喊她:“苏老师!”回头见是农科站的王技术员,手里攥着本农技手册:“给你带的!复试若考稻种改良,说不定能用得上!”
陆逸尘接过手册,往王技术员手里塞了个煮鸡蛋:“谢谢您,还特意来送。”
进考场前,两人在操场的槐树下坐了会儿。陆逸尘帮苏瑶整理蓝布衫的领口,“别紧张,就像在夜校试讲那样,把考官当孩子。”
苏瑶帮他翻出农机常识笔记,“你也别慌,修脱粒机的经验,比任何笔记都管用。”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暖得像要化了的糖。
上午考专业知识,苏瑶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片菜园,种着黄瓜和番茄,像村里的小菜园。
拿到教育学试卷时,最后一道论述题是“如何将教育与农业生产结合”,她提笔就写夜校的事,教孩子们认稻穗、算亩产,带他们去试验田学选种,笔尖在纸上走得顺,像在跟老熟人说话。
陆逸尘坐在隔壁考场,答农机专业题时,想起去年修队里的脱粒机,轴承卡壳的问题折腾了半宿,最后用他琢磨的“垫竹片”法子修好了,就把这段经历写进答题里,连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答到“农机如何适应山地作业”时,他想起东河沿的坡地,写了“调整轮距、减轻机身重量”的想法,写完还忍不住笑,这些都是在地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比课本上的理论还实在。
中午休息时,两人在学校食堂吃了碗面。苏瑶的面里卧了个荷包蛋,是陆逸尘特意让师傅加的:“补补脑子,下午面试要用。”
他自己的面却没加蛋,说“我不饿”,苏瑶知道他是省着钱,就把自己的蛋分了一半给他:“一起吃,才有力气复试。”
下午的面试分两组,苏瑶在第一组,陆逸尘在第二组。
苏瑶进去前,陆逸尘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含着,甜的能让人不慌。”
她含着糖走进考场,见五个考官坐在桌后,心里却突然不慌了,想起陆逸尘说的“把考官当孩子”,想起夜校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就挺直了腰杆。
考官让她试讲“农作物的生长周期”,她从兜里掏出颗谷种,举在手里说:“这颗谷种,是我和陆老师在试验田种的,从播种到收获,要经过一百二十天。春天播种时,得选晴天,土要松;夏天灌浆时,得勤浇水,防蚜虫;秋天收获时,得趁晴天,不然谷粒会发霉。”
她讲得生动,连考官都忍不住点头,还问了句:“你们种的谷种,亩产多少?”
苏瑶笑着答:“去年试种时亩产八百斤,今年改良后,能到九百斤!”
考官们都笑了,说“年轻人能扎根农村,不容易”。走出考场时,糖还在嘴里甜着,她知道,这场面试稳了。
陆逸尘的面试在傍晚,他进去时,考官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报考农机校”。
他想都没想就答:“我们村的脱粒机总坏,公社的农机员来得慢,我想学好技术,回来帮村里修农机,还想改良农机,让乡亲们种地更省力。”
他还拿出自己画的农机改良图,指着上面的“竹片垫片”说:“这个能减少轴承磨损,成本还低。”
考官们拿着图看了半晌,问了些技术细节,陆逸尘都答得明明白白。
走出考场时,天已经擦黑,苏瑶正站在槐树下等他,手里举着个刚买的烤红薯:“给你暖手的!考得咋样?”
“挺好。”陆逸尘接过红薯,掰了一半给她,“考官夸我画图实用。”两人坐在槐树下吃红薯,红薯的甜混着晚风的凉,心里暖烘烘的。
苏瑶靠在他肩上:“不管结果咋样,咱都没白努力。”陆逸尘把她搂得紧了些:“会过的。就算没过,咱回村接着种稻、教孩子,日子照样甜。”
回村的路上,月亮升起来了,银闪闪的照在路上。
陆逸尘骑着自行车,苏瑶坐在后座上,哼起了夜校孩子们常唱的“春种一粒粟”,歌声飘在风里,混着远处的蛙鸣,像支温柔的歌。
她知道,复试的结果还没出来,但这段一起去县城复试的日子,已经像试验田的稻穗,结满了甜,不管未来如何,都能带着这份暖,往下扎根,往上生长。
快到村口时,远远看见老槐树下有片亮光,走近了才发现是乡亲们举着灯笼在等。
张婶第一个冲上来:“考得咋样?饿不饿?灶上还温着粥呢!”李嫂拽着苏瑶的手看:“没冻着吧?衣裳穿得够不够?”
陆逸尘把复试的情况讲给大家听,乡亲们听得笑逐颜开。
族长往他手里塞了袋新炒的瓜子:“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到时候咱在晒谷场摆酒,全村庆祝!”
夜里躺在炕上,苏瑶往陆逸尘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稳当的心跳:“你说,我们能考上吗?”
他往她额上亲了亲,声音里带着笑:“能。就算没考上,咱也有试验田,有夜校,有这么多乡亲,日子照样过得甜甜蜜蜜的。”
苏瑶笑了,往窗外望,月光落在试验田的稻穗上,泛着银亮的光。
她知道,不管复试结果如何,这段一起去县城复试的经历,已经成了心里最珍贵的回忆,而身边的这个人,会一直陪着她,把往后的日子,过得像这成熟的稻穗,饱满又甜,踏实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