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净用僧袍袖子擦了擦锃亮的脑壳，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可疑的光泽，活像个会移动的大灯泡。
他咂咂嘴：“李家庄的李太公？哦，想起来了，那老头家里的桂花糕倒是做得不错，前些阵子我还去蹭过两块。”
周粥耳朵尖，立刻抓住重点：“蹭？师兄你不是去化缘的吗？”
“出家人嘛，缘分到了啥都能蹭。”玄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忽然收敛笑容，“我给他看过，但这忙真没法帮。
那白衣‘鬼’确实不是鬼，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有些复杂。”
周粥脑子里“嗡”的一声，合着之前去李家的那和尚就是眼前这位揣着酒葫芦的假和尚？！
“师、师兄！你就是那拿了人家东西不办事儿的和尚？”周粥的声音都劈叉了，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还说人家桂花糕好吃，你这是骗吃骗喝啊！”
玄净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瞟了瞟：“小声点！出家人的事，能叫骗吗？那叫随缘取用。”
话音刚落，他突然脸色一凛，拎起周粥的后领就跑，动作快得像拎着只刚拔了毛的小鸡仔。
周粥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尖根本沾不着地。
两旁的树影像被按了快进键，嗖嗖往后退，风声在耳边刮得像杀猪刀，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试图低头看脚，却发现自己的草鞋离地面至少三尺高，整个人像挂在玄净胳膊上的风筝。
“师、师兄！你这是练了缩地成寸还是踩了风火轮啊？！”周粥的声音被风撕得粉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速度，怕不是把庙里的香炉都当成风火轮踩了？再这么跑下去，他非得被风吹成薄片儿不可。
更绝的是，他背上的铁锅还跟着颠，“哐当哐当”响，活像在敲锣打鼓给他们的伴奏。
也就眨了三四下眼的功夫，玄净突然停下脚步。
周粥差点因为惯性飞出去，结结实实撞在玄净后背上，撞得自己鼻子发酸。
他揉着鼻子抬头一看，只见月光底下，那白衣人正盘腿坐在块大石头上，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活像只被雨淋了的大鹅。
白衣人听到动静猛地抬头，看到玄净和周粥跟从地里冒出来似的，吓得差点从石头上滚下去。
他瞪着眼睛，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可腿肚子转筋，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别、别跑了。”玄净笑眯眯地摆摆手，语气和善得像在劝人吃茶，“跑也没用，我师弟这锅抡得挺准，你再跑，后脑勺就得再多几个包。”
白衣人盯着玄净那张笑眯眯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还在揉鼻子的周粥，突然泄了气。
刚才他听得真真的，这小屁孩叫这和尚“师兄”，能养出这么离谱的师弟，这和尚能是善茬？他索性往石头上一坐，摆出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光棍样，只是嘴角抽搐得像抽了筋。
其实他刚才一听周粥喊“师兄”，就知道要糟。
能跟那小煞星称兄道弟的，能是什么简单角色？他连滚带爬地跑了没几步，后脖颈子就直冒凉气，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果不其然，这俩人跟幽灵似的追上来了。
“别紧张，”玄净把周粥往地上一丢，动作跟丢个布娃娃似的，“我跟我师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聊聊天。”
周粥被丢得屁股着地，正想龇牙咧嘴地抱怨，抬头一看，玄净的人影“嗖”地一下就没了，原地只留下点淡淡的酒气。
“……师兄？”周粥懵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白衣人，“他、他这就走了？把我丢在这儿跟个‘鬼’聊天？”
白衣人也懵了，他盯着玄净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和尚到底想干嘛？把人追得半死，然后丢下个半大孩子就跑了？
是在羞辱他，还是这孩子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琢磨来琢磨去，目光落在周粥背上的铁锅上，突然打了个寒颤，自己就是被这玩意拍飞出去的？
周粥见他盯着自己的锅，顿时来了底气，把铁锅往身前一横，摆出个自认为很威严的姿势：“喂！我问你，你为啥要扮鬼吓唬李太公？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白衣人看他那小身板扛着口比他还宽的锅，模样实在滑稽，心里的紧张消了大半。
他苦笑一声，伸手往脸上一撕——“刺啦”一声，那张滴血的惨白鬼脸被扯了下来，露出张三十多岁的脸。
别说，这人卸了妆还挺耐看，剑眉星目，就是眼下乌青太重，嘴角耷拉着，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孔雀，帅气中透着股窝囊。
“小兄弟，我也是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全是无奈，“我叫于振纲，就靠变戏法混口饭吃，家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前阵子碰上了李家人……”
他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了一下：“我看见那李太公盯着我闺女看了好几眼，当时没在意，可没过几天，我闺女就不见了！
我疯了似的找，后来听人说，李太公正张罗着娶个小妾，年纪……年纪跟我闺女差不多。”
周粥手里的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李太公？就是那个给他天天管饭的笑眯眯老头？
“我去报官，可没凭没据的，官老爷才不管。”
于振纲红着眼圈，拳头攥得咯咯响，“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老东西糟践！
我除了会变戏法也没啥本事，只能扮成鬼吓他，让他不敢动歪心思。
至少现在看来，他倒是没再提娶小妾的事，也算是……也算是能让我闺女多安全几天。”
周粥捡起锅，心里五味杂陈。
他倒不是全信于振纲的话，江湖骗子他见得多了。
可他想起师兄，玄净虽然看着不靠谱，却不是那号见死不救的人。
师兄既然说这忙没法帮，又把他丢在这儿，八成是这事儿里有猫腻，而且于振纲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看着于振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自己小时候被师兄们抢了馒头，委屈得直哭的样子。
要是他被人拐走了，师父和师兄们怕是得掀了半个山头吧？
正想着，于振纲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对着周粥“咚咚”磕了两个头，额头都磕红了。
“小兄弟，我看你和那和尚不是普通人！求你发发慈悲，帮我找找闺女吧！”他抬起头，眼泪混着灰尘往下淌，“只要能救出我闺女，我于振纲这条命给你都行！哪怕让我一辈子给你变戏法解闷，我都愿意！”
周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往后蹦了三尺，差点又摔个屁股墩。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于振纲，又看了看黑漆漆的树林，脑子里乱糟糟的。
救？怎么救？他就会抡抡铁锅，连李太公家后院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不救？
想起于振纲那绝望的眼神，想起李太公那张笑眯眯的脸底下可能藏着的龌龊，他心里又堵得慌。
自己还吃了李家好几天的白食…
难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