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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债:七日焚心

第十二章 焚心抉择

暴雨拍打着老宅的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手在急促地叩门。堂屋的烛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将四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恍若鬼魅在无声舞动。杨小玉把那本残破的古籍摊在八仙桌上,指尖划过“替魂术”旁的一行朱批,朱红的字迹早已干涸发暗,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寒意。她突然抬头看向许大源,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替魂术太凶险,而且是强压怨气,根本不是了结。”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被窗外的雨声裹着,却字字清晰,“古籍最后一页藏着个逆转阵,不是单方面献祭,是和怨魂立平等契约。”

许大源闻言抬头,手背的银色疤痕突然微微发烫,像是有细小的火苗在皮下窜动。王大鹏也停止了抽泣,红肿的眼睛里满是茫然,程大林更是猛地直起身,原本浑浊的目光紧紧锁住杨小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杨小玉伸手在桌上比划着阵法的形状,指尖划过的地方,烛火的影子竟跟着扭曲,勾勒出对应的符文轮廓:“这阵叫‘焚心契’,得设在老宅地窖——那里是怨气最浓的地方,也是许小雯当年被囚禁的地方。你作为许家直系血脉,走进阵里,亲身体验她当年被煤油焚烧的全过程。若能撑过那极致痛苦,就等于替许家还清了血债,她的怨气会彻底消散;可要是撑不住……”

她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艰涩:“你会当场咽气,魂魄被阵法锁在老宅,而许小雯会借着你的执念解脱,你则会变成新的缚灵,永远困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重复焚身之痛。”

堂屋里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雨声在耳边不断放大,像是要将整座老宅吞噬。王大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许大源抬手拦住了。许大源看着桌上的古籍,又想起地窖里那些层层叠叠的血手印,还有许小雯在意识里对他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

“这很公平。”他扯开缠在手掌上的布条,露出还在渗着黑红色脓液的伤口,“她当年有多疼,我体验一遍就知道。许家欠她的,本就该这么还。”

程大林急得连连摆手,抓起地上的半截木炭,在潮湿的地面上飞快地写:“换我来!我能当她的声音通道,说不定也能扛住!”字迹潦草得不成样子,末尾的墨痕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是在拼命抓住什么。

“不行。”杨小玉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阵法认血脉。许小雯的怨气根源在许家,只有许家直系的血,才能唤醒契约的力量,才能让她觉得这场‘还债’是算数的。”她从布包里翻出一沓黄符纸、一小盒朱砂,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瓷碗,“我们得准备三样东西,少一样,阵法都启动不了。”

许大源往前凑了凑,目光落在她慢慢列出的清单上。第一条就是五人的贴身物品,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旧铜钥匙,那是老宅的房门钥匙,从小戴到大,上面还留着他小时候啃咬的牙印;杨小玉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玉佩边缘已经磨得光滑,是她祖母传下来的,据说能挡煞;王大鹏的是那台摔碎屏幕的手机,里面存着他们调查的所有素材,还有栾大祥拍的那些展板照片;程大林则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塑料哨子,那是他小时候参加文艺汇演得的奖品,一直带在身边。至于栾大祥的,王大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笔记本,封面已经被血渍浸透,边角卷得不成样子——那是栾大祥临终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递过来的遗物。

“第二条,要1968年的五样物证。”杨小玉的手指点在黄符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粮票、王建国的手写批示、民兵队长的红袖章、许小雯的日记本残页,还有当年浇在她身上的煤油瓶碎片。”这些东西大多是之前调查时找到的,被王大鹏小心地收在防潮袋里,只有那枚红袖章,一直没下落。

“我去弄来。”王大鹏突然开口,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民兵队长的儿子现在是包工头,他家祠堂里肯定还摆着这些老物件。我去要,他要是不给,我就把他爹当年绑着许小雯往火里推的事,捅到县里去,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第三条,是许家直系血脉的心脏血。杨小玉指着那个豁口瓷碗,眼神复杂地看着许大源:“得是从心口取的血,要热的,刚流出来就滴进阵法中央,才能让契约生效。”她说着从布包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刀,刀身刻着细密的纹路,看着有些年头了,“这刀是我家传下来的,开过刃,也淬过朱砂,能止血,不会让你失血过多。”

许大源接过银刀,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他莫名安定下来。他掂了掂刀的重量,抬头看向杨小玉:“什么时候动手?”

“就明天子时。”杨小玉说,“子时阴阳交汇,怨气最盛,契约的力量也最强。我们现在就去地窖布置,得把阵眼、阵脚都画清楚,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四人提着一盏煤油灯,慢慢往地窖走去。楼梯还是像上次那样,数着数着就乱了套,王大鹏数到13级时,脚下突然一空,身体猛地往下坠,幸好程大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低头一看,台阶上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泛着诡异的蓝光,冰面上还隐隐印着一个小小的脚印,大小和许小雯的脚差不多。

地窖里的温度比上次来更低了,冷得人骨头缝都发疼。那些草人还立在角落,身上的衣服沾了潮气,沉甸甸地往下坠,许大源那个草人心脏位置的钉子,不知何时又往下扎深了几分,露出的钉尖上,挂着一缕黑色的布条。祭坛上的焦黑洋娃娃,眼睛里嵌着的真人牙齿,似乎又亮了些,在黑暗中闪着细碎的光。杨小玉让王大鹏和程大林用墨斗线把地窖围起来,墨斗线是用朱砂水泡过的,能防止其他孤魂野鬼闯入,干扰阵法。她自己则跪在地上,用朱砂混合着自己的血,开始画阵法。

朱砂刚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就冒出一阵淡淡的白烟,地上的泥土像是活过来一样,自动往符文的缝隙里填。许大源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发现杨小玉画的符文,和墙壁上那些血手印的纹路隐隐重合,像是某种呼应。他正想开口询问,就见杨小玉猛地咳出一口血,血珠滴在阵法中央,那片血迹瞬间被符文吸收,阵法的轮廓亮了几分,随即又暗了下去。

“你怎么样?”许大源急忙扶住她,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没事,就是耗神。”杨小玉擦了擦嘴角的血,摆了摆手,脸色却白得像纸,“阵法快成了,你们把东西都放在对应的阵脚,别放错了位置。”

王大鹏赶紧把五样物证一一摆好,煤油瓶碎片被放在最中间,月光从地窖的通风口漏进来,落在碎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是撒了一地的星星。程大林则将五人的贴身物品绕着阵法摆成一圈,栾大祥的笔记本被放在最靠近阵眼的位置,刚放好,笔记本就自动翻开了,停在最后一页,上面栾大祥歪歪扭扭的字迹旁边,多了一行娟秀的小字,是许小雯的笔迹:“多谢。”

布置完已是后半夜,暴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四人坐在老宅的院子里,石板地上还积着水,倒映着天上的残月,月亮周围裹着一层淡淡的云,像是蒙着一层纱。王大鹏从背包里拿出一台新的摄像机,正在仔细检查设备,镜头偶尔扫过许大源的脸,又赶紧移开,像是不敢多看。

“我想好了。”他突然开口,手指在摄像机的镜头上摩挲着,“明天仪式的时候,我全程录像。就算最后我们都没了,这些视频流出去,也能让所有人都知道许小雯的故事,知道王建国他们这些人的罪孽,知道这笔血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许大源,眼神里满是愧疚,“之前是我太懦弱了,总想着逃避,总想着保全自己,对不起。”

许大源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知道,王大鹏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人都是怕死的,他也怕,只是他没得选。

程大林靠在门框上,手里把玩着那枚塑料哨子。他把哨子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声音嘶哑难听,像是破锣在响,却莫名让人心安。“我会守在阵边。”他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她要是有想说的话,我替她传出去,让所有人都听听,她不是什么偷粮票的小偷,是个英雄。”

杨小玉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塞进许大源手里。符纸还带着她的体温,上面的符文是用她的指尖血画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黑。“这符能帮你护住心脉,撑得久一点。”她的白发又多了些,在晨光中格外显眼,像是落了一层霜,“明天我守在阵法外面,用我家传的法子镇住周围的阴气,至少让你能安心完成契约,送你一程。”

许大源握紧了平安符,指尖传来符纸粗糙的触感。他看向站在晨光里的三人,忽然笑了,那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笑得最轻松的一次。“要是我真变成了缚灵,你们可别客气。”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认真,“该怎么收就怎么收,别让我留在这老宅里害人。”

王大鹏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假装检查摄像机的存储卡,肩膀却在微微颤抖。程大林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的水洼,里面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杨小玉别过脸,望着天边渐渐亮起来的霞光,眼眶红了,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月亮慢慢西沉,天边的霞光越来越浓,橘红色的光芒铺满了半边天,云朵被染成了金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程大林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清脆的女声,带着一丝怀念,一丝向往:“哥,你看。”

四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东方的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老宅的瓦檐上,洒在院子里的杂草上,也洒在他们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让我传话。”程大林的声音恢复了沙哑,却带着一丝温柔,“1968年那天,她被带到地窖前,正好是日落。她被绑着,跪在地上,没能看清最后一眼夕阳。今天的日出,她想多看会儿。”

许大源望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眼眶突然热了。他想起许小雯的虚拟画像,想起她在意识里闪回的那些画面,想起她被火焰包裹时,那双充满绝望和不甘的眼睛。他轻轻开口,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以后每年的日出日落,我都陪你看。”

杨小玉从布包里拿出几个冷硬的馒头,分给众人。大家都饿坏了,却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小口地啃着,谁也没说话。王大鹏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道:“我堂叔那边,我已经发了消息,把他爹当年逼许小雯抄认罪书、按手印的事全说了,还把证据发了过去。他现在肯定焦头烂额,被纪委的人盯着,也算替许小雯出了口气。”

程大林点点头,在地上慢慢写道:“我家人也知道了,他们说会帮着澄清许小雯的事,不让她再背着小偷的骂名。”

杨小玉也轻声说:“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我欠许小雯一条命,现在该还了。我奶奶没骂我,就说,做得对。”

许大源没说什么,只是把平安符贴身收好,塞进衣服里,紧紧贴着心口的位置。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很平静,却像是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明天子时的到来。

地窖里的阵法隐隐透出淡淡的红光,和天边的霞光遥相呼应。栾大祥的笔记本突然自动合上,封面上的血渍慢慢变淡,最后变成了一朵小小的焦黑花朵,像是在无声地祭奠着什么。老宅的风里,再也没有了那首诡异的童谣,只剩下清晨的微风,轻轻拂过院子里的杂草,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许大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坚定地看向三人:“回去睡会儿吧,养足精神,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三人跟着他站起身,往房间走去。路过堂屋时,许大源回头看了一眼八仙桌上的古籍,只见书页慢慢合拢,最后一页的朱批在晨光下闪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知道,明天过后,不管结果如何,这笔纠缠了几十年的笔债,终将有个了断。而他,也终于能给许小雯一个迟来了太久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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