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卫六,泰坦。
橙红色的天空永恒地笼罩着这片奇异的世界。
巨大的土星悬于天际,占据了大半个视野,纹路清晰的星环如一条璀璨的钻石腰带,横亘寰宇。
光芒是冰冷的,却壮丽得令人窒息。
甲烷云在远处缓慢地翻腾,形成永不重复的磅礴画卷。
地表之上,蜿蜒的甲烷河流静静流淌,反射着土星冰冷的光辉。
低温使空气凝滞,万籁俱寂,只有生命维持系统的低沉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张星华站在“土星城”基地外围的人造观察平台上。
他穿着轻便的保温服,无需头盔。面前是高强度透明材料构成的穹壁,将致命的寒冷与有毒大气隔绝在外。
他凝视着窗外。
无论看多少次,这幅景象依旧能撼动他的心灵。自然的鬼斧神工,远超人类想象的极限。
“真美啊。”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刘月妮无声地走近,与他并肩而立。她的目光同样被窗外那颗巨大的气态行星吸引。
“无论看了多少次,感觉都很震撼。”
她轻声补充道,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穹壁内壁凝成一团淡淡的白雾,又迅速消散。
张星华没有转头,嘴角却微微扬起。
“是啊。每次数据测算间隙,我都想来看看。它能提醒我,我们为何而来,我们在建造什么。”
“为了站在这里,看得更清楚。”刘月妮接话道,语气里带着工程师特有的务实和浪漫。
两人沉默了片刻,享受着这份共享的宁静与壮阔。
“穹顶三区的压力校验数据出来了。”刘月妮率先打破沉默,切入工作,“完全达标。你设计的那个新型密封接口,效果远超预期。”
“是‘我们’设计的。”张星华纠正道,终于侧过头看她,“没有你的智能材料应变模型,那接口也只是纸上谈兵。”
刘月妮笑了笑,没再争辩。“能源系统的适配调试也进入最后阶段。本地甲烷提取效率比预估高了百分之七,聚变反应堆的负载波动平稳多了。”
“好消息。看来竣工日期可以提前了。”张星华点点头,“总算……快结束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疲惫,更多的是巨大的成就感。
数年奋战,在这颗远离地球、环境严酷的卫星上。他们相互扶持,共同面对无数技术难题和突发危机。
从最初的勘探站,到如今初具规模的永久性城市。
感情在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中,早已悄然质变,生根发芽。
刘月妮轻轻“嗯”了一声,视线从土星收回,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低温环境的磨砺,让他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坚毅。
她看得有些出神。
张星华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回头。
四目相对。
在土星冰冷而宏伟的光辉下,某种温暖的东西在无声流淌。
不需要更多言语。
……
2047年4月。
土卫六,“土星城”主体竣工,项目组和工程队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自豪。
全息投影将现场画面实时传回地球,全球无数目光聚焦于此。
巨大的中央穹顶广场内,人头攒动。
先期抵达的数百名工程师、科学家、建设者以及联合政府代表齐聚一堂。
先遣队总指挥正在台上发言,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一座城市的落成!我们站在人类勇气与智慧的崭新前沿!这座位于甲烷湖上、被强大穹顶庇护的城市,是我们工程学上的又一伟大奇迹!”
掌声雷动。
张星华和刘月妮站在人群前列,穿着正式的制服。
总指挥的声音继续:“在此,我谨代表联合政府,向所有为此付出艰辛努力的同仁,表示最崇高的敬意!尤其要表彰几位贡献尤为突出的工程师!”
他念出了几个名字。
其中就有张星华和刘月妮。
表彰他们分别在穹顶结构密封技术和能源系统适配上的决定性贡献。
全息摄像机对准他们。
地球,邕州。桃源别墅的客厅。
四位老人——张青松、符红梅、陈建国、曾秀红,正紧盯着全息投影电视里的直播画面。
当听到张星华的名字时,陈建国猛地一拍轮椅扶手(即使瘫痪康复了,他有时还是习惯坐着它),激动得脸色发红:“好!好小子!有出息!”
曾秀红连忙替他顺气,眼里也噙着笑泪。
张青松搓着手,憨厚的脸上满是红光,只会反复说:“像他爸,越来越有工程师范了!”
符红梅抹着眼角,目光却紧紧跟着画面里和星华站在一起的那个清秀姑娘。
“看到星华和月妮没?”她碰了碰旁边的张青松,“多像当年阿宏跟文秀两个啊。一个搞工程,一个搞扶贫……”
老人们感慨万千,骄傲的泪水在皱纹里流淌。
土星城。
庆典活动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人群逐渐散去。
张星华却没有离开。他拉着刘月妮的手,低声道:“跟我来。”
“去哪?等会儿还有和地球方面的连线会议……”刘月妮有些疑惑。
“请假了。”张星华言简意赅,眼神里藏着一种刘月妮从未见过的、压抑着的紧张和期待。
他带着她乘坐高速电梯,抵达土星城最高的指挥塔顶层。
这里通常是禁区,但今天对他开放。
走出电梯,是一个全透明的观景平台。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野。
泰坦的荒凉大地,巨大的土星,以及那横亘宇宙、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环,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
红色的星环光芒映照下,平台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瑰丽色彩。
“你带我来这里……”刘月妮被这美景震撼,话未问完,却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张星华转过身,面对着她。
他缓缓地单膝跪地。
动作有些僵硬,显然练习了无数遍,依旧难掩生涩。
他从制服内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
戒托材质奇特,在土星环的红光下流淌着温润而复杂的微光,似乎融合了金属、岩石和某种结晶体的特质。
“月妮。”张星华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他努力保持着镇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充满了真挚。
“这枚戒指……是我亲手做的。材料……用了点特权。”
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更显紧张,“基材是来自地球的钛,熔入了月球岩石的粉末,还有一点火星的赤铁矿,最后……镶嵌的钻石是在这里,土卫六的钻探样本里找到的碳晶体打磨的。”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无比认真。
“它代表着我们走过的路,我们共同奋斗过的地方,和我们即将一起前往的未来。”
“刘月妮同志,”他用了最正式,却也最亲密的称呼,“你愿意……嫁给我吗?和我一起,继续探索更远的星空?”
刘月妮呆住了。
她看着他跪在冰冷的透明地板上,看着他手中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和身后那庞大得令人心慌的土星。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用手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悲伤,是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幸福和感动冲击着她。
她用力地点头,声音哽咽却清晰:“我愿意……星华,我愿意!”
张星华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双惯于操作精密仪器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尺寸完美。
他站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两人在土星的血色光环见证下,紧紧相拥。
指挥塔下方,基地总指挥和几名核心成员正挤在一个监控屏幕前。
“成功了!”
“太好了!”
“快!放烟花!按计划执行!”
虽然土卫六没有大气,无法看到传统烟花,但基地预设的全息投影系统瞬间启动。
无数璀璨的光点从城市各处升腾而起,在穹顶之外的黑暗虚空中无声炸开,化作漫天绚烂的星雨,将整个土星城笼罩在梦幻的光影之中。
这是独属于星际时代的浪漫。
数日后。
一艘来自地球的摆渡飞船缓缓停靠在土星城空港。
张星华和刘月妮携手登上飞船,准备返回地球休假,并筹备婚礼。
来接他们的,是“赤霄号”巡天舰。它此刻正如同优雅而威严的银色巨鲸,悬浮在土卫六的轨道上。
舰桥门打开。
一个同样身着太空军制服的挺拔身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
是张星海。
“恭喜啊,星华,月妮!”她走上前,先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然后轻轻拥抱了一下眼睛瞬间又有些发红的刘月妮。
“姐?怎么是你来接?”张星华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
张星海挑眉,笑得意味深长:“不然呢?老爸亲自吩咐的。他说,这么重要的时刻,必须由家人来接才够分量。”
她侧身让开通道:“走吧,回家。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在等着给你们庆祝呢。”
这时,张星华手腕上的微型终端亮起。
一个微小的全息投影弹出,是张宏的身影。
他似乎在书房里,背景是巨大的书架。脸上带着温和而欣慰的笑容。
“星华,月妮。”张宏的声音透过亿万里星空传来,依旧清晰沉稳,“恭喜你们。”
“爸……”张星华有些不好意思,“果然又是您安排的。”
“呵呵,”张宏轻笑,“我一直通过昆仑关注着你们在土卫六的情况。你们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尤其是刘月妮手指上的那枚特殊戒指,眼神更加柔和。
“回来吧。”张宏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喜悦,“我们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神秘。
“我有一件特别的结婚礼物,要当面送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