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重得仿佛能将人吞噬。京城的上空被厚厚的乌云笼罩着,密不透风,星月无光,整个天地都被这无尽的黑暗所淹没,仿佛是为了即将发生的那惨烈一幕而特意拉起的帷幕。
皇宫内,烛火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黑暗所吞噬。龙榻上,天子气息微弱,面色灰败如死灰,生命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欲坠,显然已是弥留之际。
寝殿外,首辅林惟正静静地站着,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那沉沉的黑暗,眼中闪烁着复杂而难以言喻的光芒。
“大人,太医说……就是今晚了。”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林惟正缓缓转过身,只见一名黑衣随从如同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说道。
林惟正微微颔首,脸上不见悲喜,只有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皇权更迭之际,一步错,满盘皆输。他苦心经营多年,绝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诏狱那边,安排好了吗?”他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已经打点妥当,子时动手,做成自尽的样子。”随从顿了顿,“只是...余尘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事后有人追究...”
林惟正冷笑一声:“新帝登基,百废待兴,谁会关心一个‘畏罪自尽’的翰林编修?更何况,他手中那些证据,绝不能留到明天。”
他转身,目光锐利如刀:“传我命令,即刻处死余尘,不得有误。”
“是!”黑衣随从躬身领命,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惟正望向北方,那里是诏狱的方向,也是他心中最后一丝不安的源头。他那个性情刚烈的养子林晏,若是得知此事,不知会作何反应。
“但愿你不要做傻事。”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虑。
与此同时,林府书房内,林晏正对着一卷古籍出神。烛光下,他清俊的侧脸显得格外冷峻。不知为何,今晚他心绪不宁,总觉有事发生。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门被推开,一个满身风尘的汉子快步走入,单膝跪地:“公子,不好了!宫内传来消息,皇上病危,林大人已下令...今夜处死余先生!”
林晏手中的书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什么时候的事?”他声音嘶哑,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诏狱那边已经接到命令,子时动手!”
林晏像触电般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身体因为惯性而有些摇晃。他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他连忙伸出双手,紧紧扶住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摔倒在地。
林晏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清醒。他的养父,那个权势滔天的人物,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对余尘下手,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虽然早就料到养父不会放过余尘,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如此急迫。
余尘的身影在林晏的脑海中浮现,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身影,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们曾经一起读书,一起探讨政治,一起立下匡扶社稷的誓言。然而,如今他们却站在了对立面,成了彼此的敌人。
尽管如此,林晏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余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尤其是,当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对余尘还藏着一份难以言喻的情愫时,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召集所有人。”林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一种决然的气息。
站在一旁的汉子闻言,惊愕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晏,“公子,第三计划可是……劫狱啊!这可是死罪啊!”
林晏的目光如寒星般冰冷,直直地盯着汉子,“照我说的做!”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无法违抗。
汉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应道:“是,公子!”
“一炷香内,我要在西门见到他们。”林晏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是!”汉子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林晏走到墙边,取下一柄长剑。剑身出鞘,寒光凛冽,映照出他坚毅的眉眼。
“余尘,等我。”他轻声低语,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决然。
诏狱深处,余尘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望着高处那方小小的铁窗。窗外,偶尔有闪电划过,照亮他苍白憔悴的面容。
他已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自从上书弹劾林惟正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后,他就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只是没想到,那位昔日好友林晏,竟会亲自带人将他下狱。
想起林晏,余尘心中一阵刺痛。他们曾是莫逆之交,同窗数载,志同道合。可如今,一个成了权倾朝野的林家大公子,一个成了阶下囚。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余尘的思绪。几个狱卒打开牢门,为首的是诏狱典狱长赵无恤。
“余大人,时候到了。”赵无恤面无表情,手中端着一杯酒,“这是林大人的意思,您自行了断,大家都体面。”
余尘冷笑:“林惟正连让我公开受审的胆量都没有吗?”
赵无恤不答,只是将酒杯往前送了送:“请吧。”
余尘看着那杯毒酒,心中一片冰凉。他不怕死,只是遗憾未能完成夙愿,还天下一个清明。更遗憾的是,至死都不明白,林晏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他伸手接过酒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兵刃相交之声。赵无恤脸色一变,正要派人查看,一个满身是血的狱卒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大人!有人劫狱!”
“什么?”赵无恤大惊,“多少人?”
“不下百人,已经杀到内院了!”
余尘心中一震,谁会来劫诏狱?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混乱中,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赵无恤顾不得余尘,急忙带人迎敌。牢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余尘一人,手中仍端着那杯毒酒。
他该喝下这杯酒,免得连累旁人?还是该等待,看看来者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打斗声越来越清晰,惨叫声不绝于耳。余尘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可想而知外面的战况有多惨烈。
突然,牢门被一脚踹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冲了进来。
闪电划过,照亮来人的面容。余尘瞳孔猛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林晏!
就在三个月前,余尘还清晰地记得,是林晏亲自将他送进了诏狱。然而,此时此刻,林晏却手持长剑,满身血污地站在他的面前。
“放下酒杯,跟我走!”林晏的声音急促而紧张,他的眼中透露出一种余尘从未见过的焦急与担忧。
余尘愣住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着,他茫然地看着林晏,问道:“为什么?”
“没有时间解释了!”林晏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迅速打落了余尘手中的毒酒,然后紧紧地拉住他的手腕,“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余尘被林晏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不知所措,但他还是顺从地被林晏拽着向外跑去。他的心中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各种疑问涌上心头。
余尘一边奔跑,一边注视着林晏的背影。那袭原本整洁的青衫,此刻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但林晏的身姿却依然挺拔如松,仿佛丝毫不受身上伤势的影响。
当他们冲出牢房时,眼前的景象让余尘惊愕得几乎无法呼吸。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在地上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而那些还活着的狱卒和黑衣人,正陷入一场激烈的厮杀之中。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惨叫声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公子,东门已被封锁,我们只能从西门突围!”一个满身是伤的汉子冲到林晏面前报告。
“西门有多少守军?”
“至少两百,全是精锐。”
林晏脸色一沉,握剑的手紧了紧:“让兄弟们集中火力,必须在一刻钟内冲出去!”
“是!”
余尘被林晏护在身后,看着他指挥若定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这真的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林家大公子吗?为何要不惜一切来救他?
正当他们冲向西门时,前方突然涌出大批官兵,为首的是去而复返的赵无恤。
“林公子,你可知劫狱是何等大罪?”赵无恤冷声道,“现在放下武器,或许林大人还能保你一命。”
林晏将余尘护在身后,剑指赵无恤:“今日我既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
赵无恤摇头叹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双方已战作一团。林晏剑法精妙,每一剑都直取要害,但官兵人数众多,渐渐将他们逼入角落。
余尘不会武功,只能紧紧跟着林晏。突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直取他的后心。林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箭矢擦过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余尘惊呼。
“无碍!”林晏咬牙,反手一剑刺死偷袭者,“跟紧我!”
余尘看着林晏流血的伤口,心中某处坚冰开始融化。这已经不是林晏第一次为他挡下危险了。在混战中,他多次不顾自身安危护他周全。
难道...当初他把自己送进诏狱,另有隐情?
正当他们陷入苦战之际,外面突然传来爆炸声,西门方向火光冲天。
“公子,西门炸开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冲过来报告。
林晏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走!”
众人趁机向西门冲去。赵无恤见状大怒,亲自带人追击。混战中,林晏和余尘被冲散,余尘被迫退到一处死角。
赵无恤见状,挥刀向余尘砍来。余尘闭目待死,却听到一声闷哼。睁眼一看,林晏不知何时已挡在他身前,赵无恤的刀深深嵌入他的肩头。
“林晏!”余尘失声惊呼。
林晏脸色惨白,却仍强撑着反手一剑,刺中赵无恤胸口。赵无恤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倒地。
“走...”林晏拔出肩头的刀,鲜血如注,却仍紧紧拉住余尘的手,向西门冲去。
余尘看着他血流如注的伤口,看着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心中巨震。这一刻,他数月来的怀疑与怨恨,如冰雪消融。
若林晏真是无情之人,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冲出西门,外面已有数匹马等候。林晏将余尘推上一匹马,自己也翻身上去,从后面环抱住他。
“抱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林晏在余尘耳边低语,声音已因失血而虚弱。
余尘感觉到林晏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自己的衣衫,心中一痛,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环在自己腰前的手。
“你的伤...”
“死不了。”林晏强打精神,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
身后,诏狱火光冲天,喊杀声渐渐远去。京城在夜色中沉睡,不知明日醒来,将面临怎样的震动。
雨中,林晏的气息越来越弱,最终无力地靠在余尘背上。余尘感觉到他的重量,心中一紧,连忙拉住缰绳,让马匹慢下来。
“林晏?林晏!”他焦急地呼唤。
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身后的人还活着。
余尘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座破庙,便驾马向那里行去。他小心地将林晏扶下马,搀扶着走进庙中。
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残破,但总算能遮风挡雨。余尘将林晏安置在干草堆上,借着闪电的光芒查看他的伤势。
林晏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余尘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止血。触目惊心的伤口让他双手发颤,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
为何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为何不惜与养父为敌,与朝廷为敌?
“水...”林晏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尘急忙取来水囊,小心地喂他喝水。林晏缓缓睁开眼,看到余尘关切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连累你了...现在你我都是钦犯了...”
余尘摇头:“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固执己见,非要弹劾林大人,你也不必...”
林晏抬手止住他的话:“不,你做得对。父亲...林惟正确实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我早有证据,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染血的小册子,递给余尘:“这是他的罪证,比我之前给你的更加详实。那日我将你下狱,实属无奈。林惟正已起杀心,若我不抢先一步,你早已...”
余尘接过册子,双手微颤。原来林晏将他送进诏狱,是为了保护他?
“那今日劫狱...”
“皇上病危,林惟正怕夜长梦多,下令今夜处死你。”林晏咳嗽几声,脸色更加苍白,“我别无选择...”
余尘看着手中染血的罪证,再看看重伤的林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握住林晏的手,眼中泛起水光:“为何不早告诉我?”
林晏苦笑:“诏狱耳目众多,我若与你相认,只怕计划败露。这三个月...委屈你了。”
余尘摇头,泪水终于滑落:“这三个月,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你。恨你背弃理想,恨你助纣为虐...却不知你为我承受了这么多。”
林晏抬手,轻轻擦去他的泪水:“现在你知道了...我林晏此生,从未背弃过我们的誓言,也从未...背弃过你。”
四目相对,多年的情谊与未言之语在这一刻尽数流露。余尘握住林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那熟悉的温度。
庙外雷声隆隆,暴雨倾盆。而在这破庙之中,两颗心却前所未有地靠近。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余尘轻声问。
林晏目光坚定:“我们必须活下去,将这些罪证公之于众。新帝登基后,朝中必有一番清洗,那是我们的机会。”
余尘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晏的伤:“但你的伤势...”
“无碍。”林晏强撑着坐直身体,“天亮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林惟正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当他要起身时,伤口一阵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余尘急忙扶住他:“你这样如何赶路?”
林晏还欲坚持,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二人脸色顿变。
“他们追来了!”余尘紧张地握紧拳头。
林晏挣扎着要起身迎敌,被余尘按住:“你伤重,我去应付。”
“不可!你不会武功...”
余尘微微一笑:“谁说我要与他们硬拼?”
他快速扫视庙内,目光落在残破的神像后:“那里可以藏身。我们躲起来,或许能逃过一劫。”
林晏还想说什么,但马蹄声已近在咫尺。余尘不再多言,扶起林晏,躲到神像后的狭小空间内。
刚藏好身形,庙门就被踹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
“搜!他们一定跑不远!”
余尘屏住呼吸,感觉到林晏因疼痛而微微颤抖。他紧紧握住林晏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
官兵在庙内翻找,脚步声越来越近。余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若被发现,以林晏现在的状态,他们绝无生还可能。
千钧一发之际,庙外突然传来呼喊:“西门方向有血迹,往那边追!”
庙内的官兵闻声迅速撤离。待马蹄声远去,余尘才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走了。”他轻声对林晏说,却没有得到回应。
转头一看,林晏已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余尘心中一紧,知道必须尽快为他找大夫疗伤。
可是在这全城通缉的形势下,又能去找谁?
余尘望着林晏苍白的面容,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护这人周全,正如对方不顾一切护他一样。
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余尘背起昏迷的林晏,一步步走出破庙,消失在黎明前的薄雾中。
京城门口,通缉令已贴满城墙。画影图形上,林晏和余尘的面容清晰可见。一场关乎生死、涉及朝堂阴谋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劫狱引发的波澜,将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林惟正震怒之下,已调动全国力量追捕二人。与此同时,新帝即将登基,朝中势力重新洗牌,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
在这乱局之中,两个书生能否杀出一条生路?他们手中的罪证,又能否还朝堂一个清明?
一切都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