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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的冬日难得迎来一场细雪,灰蒙蒙的天空洒下雪粒,夹杂着雨丝,轻轻敲打着宰相府邸的琉璃瓦顶。雪粒在梅枝上凝结成薄薄冰晶,将金黄的腊梅花瓣包裹在透明的冰壳中,宛如琥珀。

余尘站在廊下,望着庭院中盛放的腊梅,暗香随冷风浮动,却抚不平他眉宇间的凝重。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它们在掌心融化,冰凉刺骨。

三日前,枢密院调阅边关军报时,一份夹带的密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封盖有西夏关防的绢帛信函,字里行间隐约提及“林氏”、“岁贡”与“边市开禁”。他本不以为意,直至昨夜官家垂询西北军务时,轻描淡写地问起“林节度使近来可与西夏旧识联络”,他才恍然惊觉,那封密函背后暗藏的锋芒,直指他此生最亲近的人。

“大人,林将军已到府门。”侍从低声通报,打断了余尘的思绪。

余尘深吸一口气,寒气直灌肺腑。“请他去梅苑。”

他需要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与林晏谈这件事,远离朝廷耳目的梅苑最为合适。然而当他转身步入梅苑月门时,袖中那封抄录的密信仿若烙铁,灼烧着他的理智与情感。

林晏已站在梅树下,身披墨色大氅,肩头落了些许雪花。他闻声转身,冷峻面容在见到余尘时柔和了几分。那双曾令敌军望风披靡的眼睛,此刻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

“这么急唤我来,可是北边有变?”林晏的声音比平日更为低沉,似是已预感到了什么。

余尘屏退左右,直到园中只剩他们二人。雪落无声,唯有寒风掠过梅枝的轻响。

“你上月可曾接见西夏使者?”余尘开门见山,省略了所有寒暄。

林晏眉头微蹙:“见过一个西夏商队首领,谈的是边境马匹交易。怎么?”

余尘从袖中取出抄录的密信,递了过去。“这是枢密院发现的,原函盖着西夏关防,提及你允诺促成岁贡减半,以换取边市开禁之利。”

林晏展开绢帛,目光扫过,脸色渐渐沉下。“你信这上面说的?”

“我若信,此刻与你对坐的就是刑部大牢的狱吏了。”余尘语气平静,眼底却翻涌着压抑的情绪,“但官家已经听闻此事。”

林晏捏着绢帛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这是栽赃。西夏商队确有接触,但谈的只是寻常马市交易,绝无涉及岁贡国策。”

“为何不报?”

“区区商队首领,品阶不足一提,依例无需专折上奏。”林晏抬头直视余尘,“你我在朝为官多年,该清楚这等小事若桩桩上报,只怕政事堂的案牍要堆积如山。”

余尘向前一步,声音压低却愈发锐利:“小事?如今朝中多少人盯着你我的位置,边事敏感,你私下会见外使,留下这等把柄,难道从无考虑?”

“考虑什么?”林晏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考虑我相交二十年的知己会因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而怀疑我通敌?”

园中一时寂静,只闻风雪渐起。

余尘望着林晏冷硬的侧脸,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林晏——那个与他一同读书习武、月下对酌、战场上背靠背杀出血路的青年将领。权力和岁月,不知何时已在两人之间划下无形鸿沟。

“我不是怀疑你通敌,”余尘终于难掩疲惫,“我是担心你太过自负,以为手握兵权、功在社稷,就可无视朝中暗箭!这些年弹劾你的奏本从未断过,你可知我在政事堂为你挡下多少非议?”

林晏冷笑一声:“原来余相是一直在‘庇护’林某。倒是我不知好歹了。”

“晏之,”余尘唤了他的表字,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波动,“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林晏猛地挥手,指向北方,“我在边关浴血奋战时,朝中何人曾置一言?如今四海稍安,倒是我林晏跋扈自负了?这密信分明是有人构陷,你不思追查幕后黑手,反来质问我为何不慎?”

余尘胸中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正因有人构陷,才更需谨慎!你道这密信真是冲你而来?你我在朝中同进同退,谁人不知?扳倒你,便是断我臂膀!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新政,是变革!”

“所以终究还是为了你的新政。”林晏眼中光芒骤然冷却,“为了你的抱负,你的朝堂大局。”

风雪渐大,腊梅在寒风中颤抖,香气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余尘望着林晏冷硬的侧脸,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的雁门关。那时他们被西夏大军围困,也是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林晏将最后一块干粮塞给他,自己却饿着肚子巡防至天明。

“晏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吗?”余尘忽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

林晏身形微顿,没有回答。

“那时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我也只是奉旨督军的文官。被围困在雁门关外三天三夜,粮尽援绝。”余尘望向漫天风雪,仿佛又看到十五年前的烽火,“你说,若得生还,定要肃清边患,让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

林晏沉默片刻,低声道:“记得。那时你说,若得生还,愿革新弊政,开创清明治世。”

“如今你已是节度使,我也官至宰相。”余尘苦笑,“可我们却在这梅苑之中,因一封构陷的密信而争执不休。”

林晏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余尘:“时移世易,人心易变。你我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

“不,变的是处境,不变的是初心。”余尘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林晏呼吸间的白气,“我依然信你,如同信我自己。”

这句话让林晏眼中冰层裂开一丝缝隙。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就在此时,苑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相爷!宫中有旨,宣您即刻入宫觐见。”余尘的贴身侍从隔着院门急报。

余尘与林晏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此时宫门已下钥,若非紧急大事,绝不会宣召宰相入宫。

“我与你同去。”林晏立即道。

余尘摇头:“不,你留在府中。若这真是针对你我的陷阱,我们一同出现反而落人口实。”

他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林晏一眼:“此事我必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林晏站在原地,望着余尘匆匆离去的背影,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珠,冰凉刺骨。

余尘这一去,直到次日凌晨方归。宫中传出消息,官家因边关急报震怒,西夏大军异动,而朝中竟有人暗通外敌。一时间,流言四起,皆指林晏与西夏往来密切。

林晏在府中等了一夜,未合眼。清晨时分,他收到余尘派人送来的简短字条:“暂避风头,勿轻举妄动。”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就。

林晏捏着字条,在书房中静坐良久。窗外,雪已停,腊梅却折了几枝,残瓣散落雪地,如点点血痕。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冬日,余尘——或者说,那时还叫做顾言的青年——在战场上为他挡下那一箭,鲜血染红雪地,如同今日的落梅。

“将军,门外有御卫包围了府邸!”亲兵匆忙来报。

林晏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平日的冷静。“传令下去,府中众人不得妄动,一切听候朝廷发落。”

他起身,走向卧室,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木匣,轻轻抚摸匣面,目光复杂难言。

与此同时,皇宫内,余尘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已近一个时辰。

“陛下,林将军为国征战二十载,立功无数,岂会因一时之利而通敌叛国?此必是有人构陷,请容臣详查!”

御座上的皇帝面色阴沉:“构陷?那这密信上的关防印记也是假的?他与西夏使者会面也是假的?”

“关防可以伪造,会面确有此事,但谈的只是边市交易。若陛下允许,臣可调取当时记录,传唤相关人员...”

“不必了。”皇帝挥手打断,“此事朕已交给枢密院查办。余相,你与林晏相交多年,理应避嫌。”

余尘心头一沉。皇帝将此案交给与林晏不和的枢密副使,用意再明显不过。

“陛下!”余尘叩首,“林晏若有罪,臣愿同受责罚!”

皇帝凝视他许久,缓缓道:“余尘,你是我朝栋梁,莫要因私废公。退下吧。”

余尘知道,再多言也无益,只得叩首退出大殿。

回到相府时,已是黄昏。余尘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他信步走向梅苑,那里还残留着昨日与林晏争执的痕迹——几个凌乱的脚印,一枝被折断的梅枝。

他在梅树下站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转身欲回书房时,目光不经意瞥见角落石凳下露出的一角木匣。

余尘皱眉,走上前拾起木匣。匣子古朴,未上锁。他记得这是林晏偶尔会带来的那个匣子,说是装些私人物品,昨日他们争执前,林晏似乎就坐在这个石凳上。

犹豫片刻,他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厚厚一叠纸张,最上面是几册地方志抄本,纸页泛黄,显然已有年月。他随手翻开一册,目光顿住——那上面用朱笔圈出的,全是与“顾言”相关的记载。

顾言,他前世的名字。

余尘手指微颤,一页页翻下去。各地县志、碑文拓片、文人笔记...凡是有只言片语提及顾言——那位早逝的年轻将军——的地方,都被仔细收集、标注。

在一册《临安府志》的抄本中,有关顾言率军驰援临安的事迹旁,有人用熟悉的笔迹批注:“是日大雪,言独自巡城至三更,手冻裂而不觉。余送暖炉,言笑拒之曰:‘将士皆苦,吾何独暖?’”

余尘怔住,那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顾言死前三个月的事情,如此细微的琐事,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林晏却记录下来,还批注:“其志坚,其情切,吾不如也。”

他继续翻看,发现更多类似的批注,有些是回忆,有些是感慨,字里行间流露出深沉的情谊与——余尘呼吸一滞——悔恨。

在一份碑文拓片的边缘,林晏写道:“若知后来事,当初必不强求你留守孤城。”

余尘的手开始发抖,他翻到匣子最底层,那里有一卷精心包裹的绢帛。展开一看,是一首未曾寄出的词,墨迹已旧,词牌为《江城子》,题为《梅苑有悔》:

“少年意气各西东,剑如虹,酒千钟。

笑指江山,并马月明中。

谁料孤城成永诀,烽火尽,故人空。

十年魂梦总难逢,雪蒙蒙,苑深重。

梅落如昔,香冷旧时容。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恨无穷。”

词末,有一行小字:“言卒后十一年冬,过梅苑忆旧事,悔不成眠。”

余尘跌坐在石凳上,手指抚过那“恨无穷”三字,心如刀绞。

原来林晏早就知道他是顾言转世。

原来这些年林晏收集所有与他前世相关的记载,在每一个他不曾注意的角落,默默追悔。

原来昨日那场争执中,林晏那句“你我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背后藏着如此深沉的痛楚。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展开的词卷上,晕开墨迹,如同泪水。

余尘捧着木匣,在梅树下坐了许久。直到侍从来报,说查明那封密信上的关防有一处细微破绽——西夏官印的某个笔画与真印有毫厘之差。

“相爷,可要立即禀报陛下?”侍从问。

余尘抬头,望向皇宫方向,目光渐沉。

“不,”他缓缓起身,“先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我要确凿证据,一举肃清朝中奸佞。”

他小心翼翼地将词卷收好,放回木匣,紧紧抱在怀中。

风雪愈大,腊梅却傲然绽放,暗香浮动,如同不灭的微光,在凛冬中执着地昭示春的希望。

三日后的深夜,余尘独自在书房中研究那封密信。烛火摇曳,映照着他疲惫的面容。

“大人,有客到访。”管家轻声通报。

余尘皱眉,这么晚了,会是谁?他点头示意请进来。

门开处,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闪入,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精明干练的面孔——是皇城司副使赵衡。

“赵副使深夜造访,所为何事?”余尘不动声色地问。

赵衡行礼后低声道:“下官查到一些关于那封密信的消息,不敢不报。”

余尘示意他继续说。

“下官在枢密院的线人透露,那密信是由枢密副使刘大人亲自呈交官家的。”赵衡压低声音,“而且,下官查到刘大人最近与西夏使者有过秘密接触。”

余尘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可有证据?”

赵衡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西夏使者写给刘大人的亲笔信,提及‘前事已办妥,望履约’。”

余尘接过信,仔细查看。信上虽未明说是什么事,但时间与那封密信出现的时间吻合。

“你为何要帮我?”余尘直视赵衡。

赵衡坦然回视:“下官不为帮相爷,只为肃清朝中奸佞。刘大人通敌卖国,罪不容诛。”

余尘沉吟片刻:“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下官外,只有两个心腹知晓。下官已命他们严守秘密。”

余尘点头:“好,你继续暗中调查,务必拿到确凿证据。但在时机成熟前,切勿打草惊蛇。”

“下官明白。”

赵衡离去后,余尘独自在书房中踱步。如果赵衡所言属实,那么这一切都是枢密副使刘琛的阴谋。刘琛一直反对新政,且与林晏素有嫌隙。此举一石二鸟,既能除掉林晏,又能打击推行新政的余尘。

但余尘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刘琛虽是枢密副使,但要伪造如此精细的关防,并且能让西夏使者配合,恐怕不是他一人能够办到的。

窗外,夜色深沉,风雪未停。

次日清晨,余尘正准备进宫面圣,忽然接到急报:林晏在府中病倒。

余尘心中一紧,立即改变行程,赶往林府。

林晏的府邸外仍有御卫把守,但碍于余尘的身份,不敢阻拦。余尘直入内室,见林晏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额上覆着湿巾。

“怎么回事?”余尘问侍立在旁的林府管家。

管家低声道:“将军昨日开始发热,夜里加重,今早竟昏迷不醒。大夫说是寒气入体,加上心事郁结所致。”

余尘在床前坐下,看着林晏憔悴的面容,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起前世顾言病重时的情景,也是如此突然,如此令人无助。

“晏之...”他轻声呼唤。

林晏在昏迷中眉头紧锁,喃喃道:“言兄...对不起...我不该...”

余尘握住他滚烫的手,低声道:“我都知道了,晏之。那些地方志,那些拓片,那首词...我都看到了。”

林晏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眉头稍稍舒展。

余尘转头对管家道:“立即去请太医局的王太医,就说是我请的。”

管家犹豫:“可是相爷,将军现在是被软禁之身,请太医恐怕...”

“尽管去请,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余尘语气坚决。

管家领命而去。

余尘独自守在林晏床前,思绪万千。他想起与林晏初识的那一天,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郎,在书院中因争论兵法而相识,不打不相交。后来一同入仕,一同征战,相互扶持至今。

若是顾言那一世,他们相识虽短,却意气相投,惺惺相惜。而这一世,二十年的交情,难道就要因一场阴谋而毁于一旦吗?

“水...”林晏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余尘连忙倒水,小心地扶起林晏,喂他喝下。

林晏缓缓睁开眼,看到余尘,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你病成这样,我怎能不来?”余尘轻声道。

林晏苦笑道:“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你不该来的。”

“我查到了些线索。”余尘压低声音,“密信之事,恐怕是刘琛所为。”

林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深思:“刘琛...难怪那日他在朝中一再提及我与西夏使者会面之事。”

“但你放心,我已找到突破口,不日即可还你清白。”

林晏摇头:“此事没那么简单。刘琛背后,恐怕还有人。”

“你是说...”

林晏艰难地坐起身:“我昨日收到一封密信,是你我都很熟悉的人送来的。”

“谁?”

“暂时还不能说。”林晏神色凝重,“但此人提醒我,朝中有一股势力,一直在暗中策划除掉你我。西夏密信,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余尘心中一震:“你可知是哪股势力?”

林晏正要回答,忽然外面传来管家的声音:“王太医到了。”

两人的对话不得不中断。余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林晏所言属实,那么他们面临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强大、更隐蔽。

王太医为林晏诊脉后,开了药方,说并无大碍,静养几日即可。余尘这才稍稍放心。

离开林府时,已是午后。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余尘回到相府,立即召来心腹密探。

“查刘琛最近的所有动向,特别是他与哪些人来往密切。”余尘下令,“还有,查朝中是否有暗中反对新政的势力在活动。”

密探领命而去。

余尘独自在书房中沉思。林晏的提醒让他警觉起来。如果真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那么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是除掉他和林晏那么简单。

他取来朝中大臣的名册,一页页翻看,试图找出可能的幕后黑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相爷,不好了!”是管家的声音,“宫中来人说,官家突发急病,昏迷不醒!”

余尘手中的名册掉落在地。官家病重?在这个关键时刻?

他立即更衣准备进宫。临行前,他特意带上那封密信和赵衡提供的证据。无论朝局如何变化,他都必须尽快为林晏洗清嫌疑。

皇宫中一片混乱。太医们在寝宫内外忙碌,皇子们和大臣们聚集在外殿,个个面色凝重。

余尘注意到刘琛也在场,正与二皇子低声交谈。看到余尘,刘琛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恢复正常。

“官家情况如何?”余尘问为首的太医。

太医摇头:“官家是中风之症,情况不妙。”

余尘心中一沉。官家若有不测,朝局必将大乱。而二皇子一向与他和林晏不睦,若他继位,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余尘找到皇城司副使赵衡,将他拉到僻静处。

“情况紧急,我必须立即面见太子。”余尘低声道。

赵衡面色凝重:“太子殿下正在赶来,但二皇子的人已经把持了宫禁,只怕不会轻易放殿下入宫。”

余尘沉思片刻:“你有办法通知太子吗?”

赵衡点头:“下官有一条密道可以出宫。”

“好,你立即去通知太子,让他速速入宫。我在这里尽量拖延时间。”

赵衡领命而去。

余尘回到外殿,见刘琛正在与几位大臣窃窃私语。见到余尘,刘琛迎了上来。

“余相,官家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依下官之见,应当立即请二皇子监国。”刘琛道。

余尘冷静回应:“立储监国乃国之大事,需按祖制办理。太子乃国之储君,理应由太子监国。”

“太子远在城郊,一时半刻赶不回来。而国事紧急,岂容延误?”刘琛争辩。

几位大臣也附和道:“刘大人所言极是。”

余尘心知这是刘琛和二皇子的阴谋,欲趁官家病重、太子未至之际,抢先掌控朝政。

“太子已在赶来途中,不久即到。”余尘道,“在太子到来之前,可由政事堂暂理朝政。”

刘琛冷笑:“政事堂如今是余相一人说了算吧?”

“刘大人何出此言?政事堂历来是众议众决,何来一人说了算之理?”

两人争执间,忽听外面传来通报:“太子殿下到!”

余尘心中一喜,转头见太子疾步而入,赵衡紧随其后。

“父皇情况如何?”太子急切地问。

余尘上前禀报:“太医正在诊治,暂无大碍。”

刘琛等人见太子已到,只得躬身行礼。

太子环视众人,沉稳道:“孤既已到此,诸位大人可放心。一切国事,照常进行。”

余尘稍稍松了口气,但知道危机远未结束。二皇子和刘琛绝不会轻易放弃。

三天后,官家病情稍稳,但仍不能理政。太子正式监国,朝局暂时稳定下来。

余尘利用这个机会,加紧调查密信事件。在赵衡的协助下,他们找到了那个伪造关防的工匠,并取得了他的证词。

然而,就在余尘准备向太子禀报此事时,突然接到噩耗:那个工匠在狱中自尽了。

“不是自尽,是他杀。”赵衡私下告诉余尘,“下官查验过尸体,有明显挣扎痕迹。”

余尘心沉到谷底。对手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狠。

“不过下官在此之前已经拿到了他的画押供词。”赵衡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他承认是受刘琛指使伪造关防。”

余尘接过供词,仔细查看:“有此供词,足以定刘琛之罪。”

“但刘琛背后必定还有人。一个枢密副使,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余尘点头:“我明白。但现在只能先除掉刘琛,斩断他们的爪牙。”

次日朝会,余尘当众呈上证据,指控刘琛伪造密信、构陷忠良。人证物证俱在,刘琛无从辩驳,被当场革职下狱。

退朝后,太子特意留下余尘。

“余相,此次事件,孤知你受了委屈。”太子道,“林将军的嫌疑既已洗清,孤会下旨恢复他的名誉。”

“谢殿下。”余尘躬身。

太子沉吟片刻:“但孤必须提醒你,朝中暗流涌动,你与林将军须更加谨慎。”

“臣明白。”

离开皇宫,余尘直接前往林府。御卫已经撤走,林晏的病也好了大半,正在院中练剑。

见余尘到来,林晏收剑入鞘。

“我都听说了。”林晏道,“多谢。”

余尘摇头:“何必言谢。原本就是因我之故,才让你受此不白之冤。”

林晏默然片刻,道:“那木匣...你看到了?”

“看到了。”

两人一时无言。雪花又开始飘落,轻轻覆盖了院中的石板路。

“那首词...”良久,林晏才开口,声音低沉,“是我在你去世第十一年冬天写的。那日我独自来到这梅苑,想起往事,悔恨难当。”

余尘轻声道:“你一直在收集与我前世相关的东西?”

林晏点头:“自从得知你转世为余尘后,我便开始收集所有与顾言相关的记载。仿佛这样,就能弥补当年的遗憾。”

“什么遗憾?”

林晏抬头,任雪花落在脸上:“我始终觉得,若不是我当年建议你留守孤城,你或许不会战死。”

余尘震撼不已:“所以你一直背负着这个愧疚?”

“二十年来,无一日或忘。”

余尘长叹一声:“晏之,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作为将军,守土卫民是我的职责。即便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林晏眼中泛起泪光:“真的?”

“真的。”余尘微笑,“所以你不必再自责了。”

雪越下越大,两人站在梅树下,任由雪花覆盖肩头。金黄的腊梅在雪中傲然绽放,暗香浮动。

“前日我病中,似乎听到你说...你都知道了。”林晏忽然道。

“是的,我说了。”

“那你...可还怨我?”

余尘摇头:“从未怨过。”

林晏如释重负,眼中泪光闪烁:“如此...甚好。”

一个月后,官家驾崩,太子继位。新帝登基后,重用余尘,继续推行新政。林晏也官复原职,重回边关。

临行前夜,林晏来到相府,与余尘在梅苑对酌。

“明日就要走了?”余尘问。

林晏点头:“边关不稳,我必须回去。”

两人举杯对饮,一如年少时。

“那首《江城子》,我近日和了一首。”余尘忽然道。

林晏惊讶:“哦?”

余尘取出纸笔,挥毫写下:

“少年意气各西东,剑如虹,酒千钟。

笑指江山,并马月明中。

谁料孤城成永诀,烽火尽,故人空。

十年魂梦总难逢,雪蒙蒙,苑深重。

梅落如昔,香冷旧时容。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恨无穷。

前世缘,今生续,义相同。

莫道往昔遗恨,尽付笑谈中。

且看腊梅傲雪,更有暗香浮动,春意已朦胧。

执手踏冰雪,微光照前路。”

林晏读罢,眼中泪光闪烁:“好一个‘春意已朦胧’!”

余尘举杯:“敬往事。”

林晏举杯相和:“敬未来。”

两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苑中腊梅怒放,暗香浮动,尽管冰雪未消,但春意已悄然萌动。裂痕终将愈合,而微光始终不灭,照亮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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