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降临,夕阳的余晖被黑暗吞噬,秦府门前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宛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将门前的青石台阶映照得一片暖黄。朱漆大门敞开着,仿佛是在欢迎着每一位来访的宾客。衣着体面的仆从们站在门旁,躬身施礼,面带微笑地迎接着每一个到来的人。
不时有马车缓缓驶来,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马车上走下一个个宽袍博带的文人雅士,他们或手持折扇,或背负书卷,举止优雅,风度翩翩。余尘站在街角的暗处,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宛如深潭一般,让人难以窥视其中的波澜。
余尘静静地注视着秦府门前的盛况,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然而,他的表情始终如一,没有丝毫的波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余尘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地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通体洁白,上面刻着一个精致的“尘”字。余尘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玉佩上的字,仿佛能感受到它所蕴含的温度和故事。
深吸一口气后,余尘迈出脚步,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一道无形的门槛。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请出示名帖。”门前管事面无表情地说道。
余尘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微微摇头:“在下余尘,游学途经此地,听闻秦大人府上举办鉴赏会,特来瞻仰。并无名帖。”
管事眉头一皱,正要驱赶,却见余尘自怀中取出一卷小轴,徐徐展开。
“此乃在下临摹的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虽不及原作万一,却也是在下一片诚心。久闻秦大人爱才,不知可否通融?”
画卷上,山峦浑厚,树木苍劲,墨色层次分明,竟真有几分北宋山水的雄强气势。管事虽不懂画,却也看出此作不凡,又见余尘气度从容,不似寻常落魄书生,犹豫片刻,终是侧身让开。
“既如此,先生请进。只是席间皆是贵客,还望先生自重。”
余尘嘴角微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画轴缓缓卷起。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这一举动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余尘迈步走进秦府花园。一踏入这片园林,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只见园内曲径通幽,流水潺潺,灯火通明,宛如仙境一般。
数十位文人墨客或散坐在亭台楼阁之间,或漫步于小径之上,他们或低声交谈,或凝神欣赏陈列在四周的书画古玩。假山错落有致,竹影摇曳生姿,几株红枫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艳丽,仿佛燃烧的火焰。
余尘在这充满宋人雅趣的环境中漫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宁静和愉悦。他慢慢地走到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悄然坐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在主位上,余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位中年男子身上——秦岳,当朝兵部侍郎。秦岳身着一袭深紫色的常服,面庞圆润,笑意温和,给人一种亲切和蔼的感觉。然而,当余尘仔细观察时,却发现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偶尔会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一切。
余尘的视线没有停留,继续移动,直到捕捉到站在回廊阴影下的那个身影。萧煜换上了一身护卫服饰,按刀而立,低垂着眼睑,仿佛对场中风雅之事漠不关心。但余尘知道,他正警惕着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威胁。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触即分,快得无人察觉。
“诸位,今日幸得诸位赏光,秦某不胜荣幸。”秦岳举杯起身,声音洪亮,“近日秦某偶得一幅前朝佳作,特请诸位共赏。”
他轻轻击掌,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将一幅绢本立轴展开,悬挂在特制的架子上。画中是一片江南春色,柳绿桃红,小桥流水,笔法细腻,设色雅致。
“此乃惠崇大师的《江南春晓图》!”有人惊呼。
席间顿时一片赞叹,众人纷纷围上前去,仔细观赏。
秦岳面带得意,捋须道:“不错,正是惠崇之作。秦某费尽周折,方从江南一收藏家手中求得。观此画,春意盎然,笔墨精妙,实乃神品。”
众人纷纷附和,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余尘静立人群外围,目光沉静地审视着画作。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在众人的赞誉中显得格外突兀,秦岳眉头微皱,转向余尘:“这位先生面生得很,不知有何高见?”
余尘拱手一礼:“在下余尘,游学书生。秦大人此画确系精妙,只是...”
“只是什么?”秦岳面色微沉。
“只是观惠崇之作,多以寒林远岫见长,意境荒寒空寂。而此画风格柔美,设色明丽,虽也是精品,却与惠崇寻常笔意不符。”余尘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
席间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秦岳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余先生年轻,或许不知大家之作,本就有多种风貌。”
余尘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指向画中一处:“大人请看,这柳枝的画法,分明是南宋后期的风格,而惠崇乃是北宋初期之人。再说这绢帛质地,也与北宋用绢有别。”
他转向众人,声音依然平静:“画是好画,只是恐怕并非惠崇真迹,而是后人仿作。”
秦岳面色阴沉,盯着余尘看了许久,忽然笑道:“看来余先生对书画鉴赏颇有心得。既然先生眼光如此独到,想必手上功夫也不凡吧?”
余尘谦逊低头:“略知皮毛,不敢献丑。”
“诶,何必过谦。”秦岳眼中闪过冷光,“今日群贤毕至,余先生何不现场挥毫,让我等开开眼界?”
席间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众人都能明显感觉到,秦岳此举显然是想要借机刁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如果余尘的画技一般,那么他无疑就是在自取其辱;可若是他真的有些才学,恐怕也难以避免得罪权贵的下场。
余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清澈而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秦大人有此雅兴,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一旁的侍女迅速上前,将纸张铺好,并细心地研磨着墨汁。余尘则不紧不慢地走到案前,轻轻地挽起衣袖,然后稳稳地握住了笔杆。就在他拿起笔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那个谦逊有礼的书生形象,此刻竟然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变成了一位胸有丘壑、气宇轩昂的大家。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仿佛这一切都已经演练过无数遍。
余尘蘸饱了墨汁,却并没有急着落笔,而是稍稍停顿了一下,闭上双眼,静静地凝神片刻。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开始作画的时候,他却突然再次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犹如闪电一般,锐利而深邃。
紧接着,只见他手腕一抖,笔锋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线条。
笔走龙蛇,墨色淋漓。起初只是几笔看似随意的勾勒,众人还不明所以,但随着画面逐渐展开,有识者开始变色。那起伏的山峦,交错的沟壑,险要的关隘,分明是一幅地形图!
秦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余尘却恍若未觉,全神贯注于笔端。他的手腕灵活运转,时而中锋凝重,时而侧锋飘逸,墨色由浓至淡,层次分明。最后一笔,他手腕猛地一沉,笔锋如刀,在纸上划出一道凌厉的痕迹,仿佛要将纸背穿透。
满场寂静。
画作完成,呈现眼前的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但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分明是边境要地风鸣谷的地形图!更令人心惊的是,整幅画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山势险恶,墨色深沉,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
余尘轻轻搁笔,抬头直视秦岳:“在下不才,献丑了。”
秦岳死死盯着那幅画,眼中杀机毕露。站在回廊下的萧煜手指轻扣刀柄,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余尘感受到那股紧张气息,却不回头,只微微侧首,向着萧煜的方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好!好!好!”秦岳忽然抚掌大笑,“余先生果然妙笔!此作气势恢宏,墨韵生动,实乃今日最大惊喜!来人,将这幅画好生收起,我要亲自保管。”
他转向余尘,笑容满面:“余先生大才,秦某佩服。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不如在府中暂住一宿,明日再走不迟。”
余尘躬身:“多谢秦大人美意,只是在下...”
“诶,余先生不必推辞。”秦岳摆手打断,语气不容拒绝,“就这么定了。”
他招手唤来管事,低声吩咐几句,又对余尘笑道:“我还有些俗务,先行一步。余先生可尽情游玩,欣赏园中夜景。”
秦岳离去后,席间气氛才稍稍缓和。几位文人上前与余尘搭话,称赞他的画艺,也有人暗中使眼色,示意他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余尘一一谢过,神色如常,心中却知危机已至。他借口更衣,悄然离席,向着园中僻静处走去。
月色如水,洒在曲径通幽的园林中。余尘步履从容,目光却警惕地扫视四周。秦府园林依宋人法式建造,讲究自然天成,假山叠石、曲水回环、竹林掩映,处处皆可入画,却也处处都可能暗藏杀机。
行至一片竹林旁,余尘忽然停步,轻声道:“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竹影摇曳,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呈三角之势将他围在中央。为首之人身形瘦长,双手戴着一副乌金丝编织的手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影蛛。”余尘认出了来者身份,“秦大人果然养了不少好狗。”
那人不答话,只一挥手,三人同时出手!乌金丝在月光下划出数道寒光,直取余尘要害。
余尘早有防备,身形疾退,同时自袖中滑出一支短锋狼毫,凌空点划。说来也怪,那看似柔软的笔尖与乌金丝相触,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将致命一击荡开。
“以笔为兵,好功夫。”影蛛首领冷声道,攻势却更加凌厉。
余尘且战且退,借助假山掩护,避开一波波攻击。他深知影蛛擅长合击之术,硬拼绝非上策,唯有借用地形,方有一线生机。
乌金丝如蛛网般铺开,封锁了他的退路。余尘一个侧翻,险险避开,衣袖却被划开一道口子。他顺势滚入一旁的曲水之中,溅起一片水花。
影蛛三人立即追上,却见水面涟漪阵阵,已不见余尘踪影。
突然,一道黑影自水中跃出,笔锋疾点,正中一名影蛛手腕。那人惨叫一声,乌金丝脱手。余尘趁机夺路而逃,向着园林深处奔去。
竹叶沙沙,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在地上印出斑驳光影。余尘藏身于一丛细竹之后,屏息凝神。他的青衫已然湿透,紧贴在身上,显露出精悍的身形。
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影蛛正在逼近。
余尘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小亭上。那是按照宋代《营造法式》建造的歇山顶小亭,翼角起翘轻盈,如飞鸟展翅。亭中石桌上,似乎摆放着一架古琴。
他心念电转,有了主意。
当影蛛首领踏入竹林时,只见余尘负手立于亭中,背对着他,望着亭外一池残荷。
“余先生不跑了吗?”影蛛首领缓步上前,乌金丝在手中若隐若现。
余尘不答,反而轻声吟道:“‘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如此良夜,本当饮酒赋诗,奈何总有煞风景之人。”
影蛛首领冷笑:“余先生好雅兴,可惜今夜注定血染园林。”
他话音未落,乌金丝已如毒蛇般射出,直取余尘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余尘猛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长剑——剑身映月,寒光凛凛。
“叮”的一声,剑尖与乌金丝相撞,火花四溅。
“你...”影蛛首领惊愕不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书生竟还藏有兵刃,且剑法如此精妙。
余尘剑势如虹,一招快似一招。他的剑法与他作画的笔意相通,时而凝重如山,时而轻灵若水,将影蛛首领逼得连连后退。
“你不是普通书生!你到底是谁?”影蛛首领厉声喝问。
余尘不答,剑招越发凌厉。几个回合后,他找准破绽,一剑刺穿对方肩头。
影蛛首领闷哼一声,疾退数步,吹响了警哨。很快,更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余尘心知不可恋战,虚晃一剑,翻身越过栏杆,落入池中,很快消失在假山之后。
他在迷宫般的园林中穿梭,凭借对宋代园林布局的了解,专挑那些曲折隐秘的小径。假山内部多有孔洞,回廊转折处常有暗门,这些都是他事先研究过的逃生路线。
然而秦府护卫已经全面出动,火把的光亮在园中织成一张大网,逐渐收紧。
在一处月洞门前,余尘被截住了。前后皆有追兵,他已无路可逃。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刀光如练,瞬间放倒了前方的两名护卫。来人回头,正是萧煜。
“跟我来!”萧煜低喝,拉着余尘转入一条窄径。
二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隐蔽的角门。萧煜迅速打开门锁,推余尘出去。
“快走,西市有接应。”
余尘却抓住他的手腕:“一起走。”
萧煜摇头:“我若不在,他们会起疑。放心,我自有脱身之计。”
二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就在余尘转身欲走时,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萧煜眼疾手快,挥刀格挡,然而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至。
“走!”萧煜大喝,同时挥刀护住余尘后退。
余尘咬牙,终于转身投入夜色之中。
萧煜独守门前,刀光织成一片银网,将飞来的箭矢尽数挡下。直到确认余尘已经远去,他才虚晃一招,翻身越墙,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秦府内,秦岳面色铁青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影蛛首领。
“废物!连一个书生都抓不住!”
“大人恕罪,那人绝非普通书生,他的武功路数,像是军中出身。”
秦岳眯起眼睛:“军中?”
他走到案前,展开余尘那幅画,凝视着画中风鸣谷的地形图,脸色越来越凝重。
“查!给我查清楚这个余尘的来历!”秦岳猛地一拍桌子,“还有,加强府中守卫,特别是书房一带。”
“是!”
待众人退下,秦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月色。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与余尘那枚极为相似,只是上面刻的是“岳”字。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弟弟...”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月光如水,洒在他阴晴不定的脸上。
而此时,余尘已抵达西市一处安全屋。他换下湿衣,坐在灯下,仔细擦拭那支救了他一命的短锋狼毫。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萧煜的安全信号。
余尘唇角微扬,点亮烛火,在桌上铺开纸张。他需要将今晚所见所闻详细记录,特别是秦府内部的守卫布局和园林路线。
笔锋落下,墨色在纸上晕开,如同今夜这场在极致雅致中进行的生死博弈,既有文人雅趣,又不乏刀光剑影。
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