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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缠绵,敲在安全屋的青瓦上,碎成细密的声响,如同千万根无形的指尖,轻轻叩打着棋盘,也叩打着屋内两颗尚未完全从厮杀中平复的心。

这座安全屋隐藏在京城最混乱、却也最不起眼的南城巷道深处,外表看去,与周边饱经风霜、墙皮剥落的民居并无二致,甚至门楣还略显破败。然而,内里却别有洞天。一踏入,喧嚣隔世,清雅静谧扑面而来。陈设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不凡的品味与底蕴。紫檀木的博古架上,几件宋瓷静静地立着,天青色的釉面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仿佛凝结了千年的时光与风雨。墙上悬挂着一幅倪瓒风格的《渔庄秋霁图》,笔意萧疏,意境荒寒,画中那孤寂的天地与一叶扁舟,与窗外现实的纷扰雨水形成了遥远的呼应。

然而,这份极致的风雅,却被刚刚闯入的暴力痕迹粗暴地撕裂了。角落里,几件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玄色劲装,如同不祥的污迹,被随意丢弃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暗红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渍,在地毯繁复华丽的花纹上泅开一小片、一小片刺目的斑驳。一把染血的横刀倚在墙边,刀锋上的血珠沿着冷铁缓缓滑落,在地板上聚成一个小小的、暗色的水洼,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也倒映着墙上那幅古画的淡泊宁静。生与死,雅与戾,极致的动荡与极致的安宁,在这方寸之间猛烈碰撞,衍生出一种近乎残酷的、令人心悸的视觉冲击与氛围张力。

余尘靠坐在窗下的矮榻上,左臂的衣袖被彻底撕开,露出底下寸许长的浅痕。伤口不深,但皮肉翻卷,看着依旧狰狞。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上失了所有血色,湿透的黑发几缕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与线条优美的颈侧,更衬得肤色是一种缺乏生气的冷白。他微蹙着眉,不是因为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痛,而是看着正在一旁铜盆里静静净手的萧煜。

萧煜肩头的伤显然更重些,是被淬了毒的菱形飞镖擦过,虽已及时服下能解百毒的“清灵丹”,阻止了毒素蔓延,但伤口周缘仍顽固地泛着一种不祥的青黑色,与他本身冷白的肤色形成骇人的对比。他自己却浑不在意,只草草用撕下的干净里衣布料缠紧了,便取过搁在矮几上的白布巾与一个青瓷小药瓶,走到余尘面前。他的动作间,肩部的伤口似乎被牵动,让他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但步伐依旧稳定。

“殿下,你的伤……”余尘见他过来,下意识欲起身,牵扯到左臂伤口,一阵细密的刺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别动。”萧煜抬手,精准地按在他未受伤的右肩,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在榻边坐下,距离很近,近到余尘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杂的气息——清冽的沉水香底调,浓郁未散的血腥气,还有雨水带来的、微凉的潮意。萧煜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看了看余尘臂上的伤,确认没有毒发或恶化的迹象,这才用浸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已然干涸的血污和泥尘。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惯常是执朱笔批阅天下奏章,或是在千军万马前挥剑定乾坤的,此刻握着这寻常的白布巾,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对待的是某种极易破碎的珍宝。微凉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引得余尘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痒的战栗感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室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沙沙地响着,如同永无止境的叹息,以及彼此清浅却无法完全掩藏起伏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方才那场发生在漆黑巷弄、雨幕之中的刀光剑影、生死须臾的搏杀,那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声、敌人濒死的哀嚎……所有激烈的声音都远去了,被这厚重的宁静与安全的壁垒隔绝在外。一种极致的动荡与极致的安宁,在这烛火摇曳的室内完成了突兀的转换,衍生出的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悬浮的、令人心悸的恍惚。

余尘垂着眼,目光近乎贪婪地、却又带着克制地落在萧煜低垂的侧脸上。跳跃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他那双平日深不见底、总是蕴藏着无尽算计与帝王威仪的眸子,此刻被浓密的长睫掩盖,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竟罕见地流露出一种专注到近乎纯粹的柔和。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那道寸许长的伤口上,仿佛这世间再无他物,比处理好这道微不足道的伤痕更为重要。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余尘胸腔里翻涌,混杂着劫后余生的余悸、连累对方的愧疚,以及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酸涩与动容。

“连累殿下受伤了。”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艰涩,融在淅沥的雨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萧煜头也不抬,用竹签挑出适量乳白色的药膏,均匀细致地涂抹在伤口上,那药膏带着清凉的香气,瞬间缓解了火辣的痛感。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皮外伤,不及你涉险之万一。”

他的话语自然无比,没有丝毫刻意的安慰或渲染,正因如此,才更显得真实而沉重。余尘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绵密而汹涌的酸胀感,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冷静外壳。他喉头微动,终究还是沉默下去,将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咽了回去,化作唇边一丝几不可辨的、苦涩的弧度。

包扎完毕,萧煜用洁白的细布将伤口层层裹好,动作熟练利落,最后打上一个平整而牢固的结。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松开手,修长的指尖仍停留在余尘的小臂上,隔着那层细布,传递过来一种稳定而温热的体温。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毫无预兆地看向余尘。

那目光里没有了平日惯有的审视与探究,也没有了属于上位者的疏离与威压,只剩下一种历经生死搏杀后的、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确认——确认对方的存在,确认彼此的安然,确认某种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超越寻常的关系。

余尘被他看得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眸子吸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萧煜就着这个极近的姿势,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将余尘拥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却又仿佛在暗流涌动了许久之后,终于水到渠成。

它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没有用力的禁锢,只是一个简单的、寻求依靠和给予慰藉的姿态。萧煜的手臂环过余尘的肩背,手掌轻轻搭在他的后心,隔着微湿的、单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衣衫下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一丝因这突如其来靠近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僵硬与紧绷。

余尘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从未与萧煜,不,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亲近的、不带任何攻击性与目的性的接触。他们是盟友,是君臣,是棋盘两端的对弈者,关系复杂而微妙,时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与心照不宣的警惕。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如同最轻柔却也最锋利的刃,精准地劈开了他固有的、坚冰般的防线。

属于萧煜的气息——清冽的沉水香,淡淡的、混合了药味的血腥气,还有雨水带来的微潮——瞬间如同潮水般将他包裹、淹没。这气息并不令人讨厌,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仿佛回归本源的力量。

理智仍在角落里尖锐地叫嚣着不妥,提醒着他身份、立场、以及未来可能存在的莫测变数。然而,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理智。紧绷了太久、经历了高度紧张与厮杀的神经,在这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方无声传递过来的慰藉中,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重担、停靠休憩的港湾。那抵抗的力道,如同阳光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瓦解。

他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最终,将额头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般的脆弱,抵在了萧煜那未曾受伤的、宽阔而温暖的肩头。这是一个放弃抵抗、全然交付信任的姿态。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变得渐密,哗啦啦地响成一片,急促地敲打着屋檐窗棂,像是为他们骤然加快、不知属于谁的心跳声擂鼓助威,又像是最好的掩护,将这方寸之地与外界的一切纷扰隔绝开来。是紧张?是悸动?是源于方才那场未远去的追杀的余波?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情感在破土萌芽?无人去分辨,也无人想去分辨。此刻,只有这个拥抱是真实的。

他们就这样在愈发喧嚣的雨声中静静相拥,像两匹在残酷雪原上历经搏杀、伤痕累累后,终于找到彼此,相互依偎着舔舐伤口的孤狼。所有的算计、试探、犹疑、隔阂,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了,被这温暖的体温和同步的呼吸熨帖平整,只剩下最原始的、共同从死局中挣脱出来的确认与无声的慰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联结,在沉默中悄然滋生、蔓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又仿佛流逝得飞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次悠长的呼吸,或许是地老天荒的片刻,一阵极轻、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室内这来之不易的静谧与温情。

两人几乎是同时松开了对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到。方才那片刻的脆弱与依赖,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重新戴上的、属于弈棋者的冷静面具所取代。余尘迅速坐直身体,别开脸,借着整理并未凌乱的衣襟掩饰着瞬间滚烫的耳根与脸颊。萧煜则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步履稳定地走到门边,沉声问:“何事?”只是那声音里,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沙哑。

“主上,急报。”门外是心腹暗卫低沉而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

萧煜拉开一条仅容手掌通过的门缝,接过一枚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小小蜡丸,随即挥手让人无声退下。他捏碎蜡丸,展开里面卷着的、细如发丝的纸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蝇头小楷写就的信息,脸上的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绷紧、沉凝下来,方才那片刻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柔和荡然无存,眸中重新凝聚起锐利如鹰隼、冰冷如霜刃的光。

“秦岳狗急跳墙了。”他转身,将纸条递向已调整好情绪、面色恢复沉静的余尘,声音里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他动用了所有隐藏的力量,并且……请动了西域番僧,‘毒手魔陀’阿含那。”

余尘接过那带着萧煜指尖余温的纸条,指尖却感到一阵微凉。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显然传递消息的人正处于极度紧急的状态。信息简洁却足够震撼:秦岳不甘失败,要在三日后的登基大典上,行雷霆一击,不惜一切代价,鱼死网破。而那“毒手魔陀”阿含那,是西域密宗近百年来有名的高手巨擘,据说早已将密宗武功与诡异毒术、精神操控之法融为一体,行事莫测,武功诡谲,二十年前便已罕逢敌手,销声匿迹已久,没想到竟被秦岳以不知名的代价请动出山。

“阿含那……”余尘低声重复着这个带着异域风情和血腥气息的名字,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二十年前便已横行西域,罕逢敌手,据说其‘蚀骨掌’与‘迷魂梵音’防不胜防。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武功只怕更为精进诡异。没想到,秦岳竟能请动他。”

“秦岳这是孤注一掷,将最后压箱底的筹码都推上了赌桌。”萧煜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被密集雨幕笼罩的、模糊不清的世界,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他在登基大典上发难,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制造最大的混乱与恐慌,要么刺杀成功,要么……便是要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甚至,趁机颠覆这乾坤。”

“登基大典,百官齐聚,万邦来朝,仪仗繁琐,人员冗杂,确实是防备最严密,却也恰恰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刻。”余尘沉吟道,目光也投向窗外那一片混沌,“秦岳选择此时发难,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阿含那这等人物,寻常侍卫在他面前恐怕如同草芥,他的目标,很可能直指御座。必须将他可能造成的影响,以及秦岳所有隐藏力量的位置、行动方式,全部计算进去,重新推演。”

“他做梦。”萧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足以冻结空气的决绝。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精准地落在屋内角落那个制作极为精良的沙盘上。那沙盘清晰地模拟着从皇宫大内到整个京城乃至京畿部分区域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街巷宫阙,甚至重要府邸的方位,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计划必须调整,而且要快。”萧煜大步走到沙盘前,周身散发着凛然的气势,他拿起代表各方势力的不同颜色小旗,手指点在象征皇宫太和殿的核心位置,“阿含那的出现,是最大的变数,足以搅动整个棋局。”

余尘也立刻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目光同样聚焦于沙盘之上。窗外的雨声依旧喧嚣,却不再是方才那般扰人心绪的背景音,反而成了此刻室内唯一存在的、衬托着两人冷静、专注对话的白噪音。

“番僧手段诡异,尤其是用毒和精神操控,防不胜防。仅靠数量堆砌的寻常侍卫,恐怕难以应对,甚至可能被其利用,反噬自身。”余尘伸出手,指尖划过沙盘上通往太和殿的几条主要路径与可能潜入的隐蔽路线,将几面代表己方顶尖高手的赤色小旗,精准地插在了几个关键的节点上,“此处,以及宫墙东北角的制高点,必须设下双重伏击,专门针对阿含那。需调派内力深厚、心智坚定且精通合击之术的高手。”

“光靠我们目前能动用的人手,要完全防住阿含那,并同时应对秦岳的其他力量,恐怕捉襟见肘。”萧煜沉吟片刻,手指在沙盘上弘文馆的位置点了点,随即又将一面代表潜在援助的黑色小旗推向那个方位,“我记得,弘文馆的顾清源顾学士,早年曾因缘际会,游历西域十余载,对密宗武功、毒术乃至一些诡秘的仪式都颇有研究,着述甚丰。或可请他暗中协助,至少,为我们提供应对阿含那邪术的方法。”

“顾学士……”余尘微微蹙眉,“此人学问渊博,但性子孤高耿介,向来不参与朝堂党派之争,只醉心于典籍学问。恐怕……未必肯卷入这等刀光血影的生死纷争。”

“无妨,”萧煜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种洞察人心的了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顾学士虽清高,却非不辨是非、不顾社稷之人。我亲自去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要时,以天下苍生、江山稳固相托付。他会明白轻重缓急。”

余尘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微动。萧煜身上这种知人善任、以及为了达成目标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斡旋的特质,正是他能在错综复杂的朝局中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两人的目光在沙盘错综复杂的微缩景观上游移,手指不时移动着代表兵力、埋伏、后手、疑兵的小旗。语速不快,却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决策都建立在对敌方心理、己方实力、环境因素、甚至天气影响的周密考量与反复推演之上。他们时而迅速补充对方的计划,提出更优化的布防点;时而冷静地提出质疑,指出可能存在的疏漏与风险;时而因陷入对某种可能性的深度思考而短暂沉默,只有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轻叩;时而因想到精妙的应对之策,两人目光交汇,微微颔首,达成无声的默契。

方才那个短暂却深刻的拥抱,并未被任何言语提及,甚至没有在偶尔交汇的眼神中留下任何刻意的、引人遐思的痕迹。但它又确实存在过,像一道无形却坚韧的桥梁,悄然跨越了两人之间某些一直存在、若隐若现的隔阂与试探。那种历经生死考验、在血与火中共同淬炼出的信任与依赖,在此刻冷静到极致的战略推演中,变得坚不可摧,融入了彼此的呼吸与思维节奏之中。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彼此保留的孤岛,而是真正成为了可以毫无保留托付后背、将自身安危与宏图大业乃至身家性命都系于对方一身的命运共同体。

这种在绝境中孕育、在宁静中确认的信任,在这种决定乾坤的关头,比任何高强的武功、任何精妙的智谋都更为珍贵,也更具力量。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秦岳隐藏的力量,除了他禁军中部分被渗透的将领,主要集中在城西的几处看似普通的货栈、车马行,以及京畿大营中两个被他牢牢掌控的副将。”余尘将几面代表敌方暗桩和武装的蓝色小旗,精准地插在沙盘上相应的位置,眼神锐利如刀,“登基大典当日,他们必然会按照预定计划,在城中多处地点同时发动袭击、纵火、制造骚乱,目的是吸引我们大部分的注意力和兵力,为秦岳本人和阿含那潜入皇宫创造最佳时机,甚至可能试图里应外合,强行控制部分宫门。”

“那就让他们动。”萧煜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上位猎杀者的自信与决断,“传令下去,按第二套预案执行。在大典开始前两个时辰,天色未明之际,将这些暗桩和所有已查明的不安分将领,全部拔除。行动务必迅雷不及掩耳,要快、要准、要狠,不能放走一个,也不能提前打草惊蛇,让秦岳察觉到我们的清洗行动。”

“是。”余尘沉声应道,随即又指向沙盘上皇宫内部的几处关键节点——几处重要的宫门、御膳房的水源之地、以及靠近太和殿的几处偏殿与回廊,“宫内,秦岳定然也安插了人手,而且可能隐藏得更深。尤其是御前侍卫中必然有他的内应,以及负责登基大典仪仗、传递物品的部分内侍,都需要重点监控与清理。阿含那若要接近御前,这些内应是最好的掩护。”

雨声淅沥,未有片刻停歇,反而似乎更加绵密急促。烛火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将沙盘上那微缩的江山与两个挺拔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上,仿佛正在上演一场无声的皮影大戏。

沙盘上的局势在两人缜密的推演中不断变化,计划被一遍遍完善,细节被一次次打磨,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无论是天气的突然变化,某个环节的延迟,甚至是己方人员可能的临阵倒戈——都被充分考虑进去,并制定了相应的、多层次的应对方案。他们甚至模拟了阿含那可能使用的几种诡异手段,并讨论了初步的克制之法,只待咨询顾学士后加以完善。

他们站在沙盘前,如同站在命运棋盘两端的顶级弈者,执子落定,算无遗策。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对手是共同的敌人,他们的目标高度一致,他们的意志坚如磐石。方才安全屋内那片刻的温情、脆弱与无声的确认,仿佛只是漫长而残酷的乐章中,一个短暂却至关重要的休止符,让紧绷的神经得以喘息,让彼此的联结得以深化。此刻,休止符结束,乐章再起,是更为磅礴、也更为凶险的终章序曲,每一个音符都关乎生死,每一步落子都决定国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会停。夜色在雨幕中深沉如墨。

但屋内的两人都知道,当黎明到来,雨停之时,便是最终局开启之刻。那是决定帝国未来走向、也决定他们自身命运的一战。

而他们,已做好了并肩同行,落子无悔的准备。信任既坚,前路虽险,唯信念与剑,直指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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