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林晏缓缓地推开那扇古朴的木窗,一股山间特有的清新湿润的气息如同一股清泉般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着这清新的空气充盈着他的鼻腔,仿佛将他一夜的疲惫都驱散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投向远方,只见远处的梅林被一层薄薄的雾气所笼罩,宛如一层轻纱,若隐若现的粉白色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梅林之中,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丹青,美不胜收。
“今日的天气真是恰到好处啊,正好适合去采摘梅花呢。”林晏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是啊,再晚几日,这花可就要老了。”林晏转身看去,只见余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他一袭青衫,身姿挺拔如松,手中提着两个精致的竹篮,正微笑着看向远方的梅林。
林晏快步走出屋子,深吸一口梅香:“余兄起得真早。”
“习惯了。”余尘将一只竹篮递给他,“清晨带露的梅花香气最足,制香最佳。”
二人沿着青石小径往梅林走去。露水打湿了衣摆,林晏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枝头绽放的梅花。他伸手轻抚花瓣,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婴儿的脸颊。
“这一株红梅色泽浓郁,香气却清雅,难得。”林晏凑近细闻,眼中闪着欣喜的光。
余尘站在他身侧,目光从梅花移到林晏专注的侧脸:“你识梅的本事越发精进了。”
“名师出高徒。”林晏转头笑道,眼中带着少见的俏皮。自江南一路行来,二人历经生死,如今在这山中别院暂住,难得有如此宁静时刻。
余尘唇角微扬,不再多言,只细心挑选半开的梅朵,小心摘下放入篮中。林晏学着他的样子,专挑形态优美、香气浓郁的采摘。不多时,竹篮底已铺上一层粉白。
“制香如做人,需得刚柔并济。”余尘拈起一朵白梅,“梅香清冷,需佐以温和的辅料,方能成就一味好香。”
林晏点头:“记得你曾教我,香气通心,一味香便是一段心事。”
余尘眸光微动:“你竟还记得。”
“余兄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林晏轻声道,低头继续采梅,耳根却悄悄染上了红梅似的颜色。
余尘凝视他片刻,方移开目光。山风拂过,梅枝轻颤,落英缤纷。
采梅归来,二人将花摊放在竹席上阴干。余尘取出制香的工具一一摆开:石臼、银刀、细筛、香模,还有数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各式香料。
“今日制一款新香。”余尘将干透的梅花放入石臼,“你来看火候。”
林晏凑近坐下,看余尘将梅花轻轻研磨成粉,动作流畅优雅。那双执剑的手,此刻摆弄起香料来,竟也如此从容自若。
“这双手,既能握剑,也能调香,真是妙极。”林晏忍不住叹道。
余尘手中动作不停:“剑与香,皆是修行。刚猛与柔和,本是一体。”
林晏若有所思,接过余尘递来的花粉,依言过筛。细粉如雪,散发出清冽梅香。余尘又取来檀香、龙脑等物,按特定比例调配。他的手指在各类香料间移动,精准如演奏古琴。
“试试看。”余尘将调配好的香粉推至林晏面前。
林晏学着余尘刚才的样子,加水、揉捏、制香。然而看似简单的动作,到他手中却变得笨拙不堪。香泥不是太湿就是太干,好不容易揉成团,却难以塑形。
余尘看他与香泥较劲的模样,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他起身走到林晏身后,伸出双手覆在他手上:“制香如抚琴,重意不重形。力道要轻,心意要静。”
林晏顿时僵住。余尘的呼吸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鬓角。那双曾经教他执剑的手,此刻正引导他制香,指尖相触处,一阵酥麻直抵心尖。
“这样……慢慢来。”余尘低声指导,全未察觉林晏的异样,或是察觉了却不在意。
在林晏手中不成型的香泥,在余尘的引导下渐渐变得柔顺,最终被填入香模,压制成一枚精致的梅花样香牌。余尘这才松开手,取过香牌仔细端详。
“初具其形。”他评价道,将香牌放在林晏掌心,“留作纪念。”
林晏握着尚带余温的香牌,心中泛起涟漪。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手持请柬走来。
“二位先生,我家主人三日后举办雅集,特来相请。”年轻人躬身递上请柬。
余尘接过请柬,扫了一眼:“请回复尊主人,我二人必准时赴会。”
待送信人离去,林晏才问:“是何人相请?”
“本地名士苏泓,曾是朝中重臣,如今隐退在此。”余尘将请柬递给林晏,“听闻他府上雅集汇聚四方才俊,倒是值得一去。”
林晏细看请柬上清隽的字迹:“余兄认识这位苏先生?”
“未曾谋面,但有所耳闻。”余尘望向远处,“苏泓为官清正,因不满朝中某些势力专权,才辞官归隐。他虽不在朝堂,却在士林中威望不减。”
林晏敏锐地捕捉到余尘话中深意:“此次雅集,恐怕不会只是吟风弄月那么简单?”
余尘微微颔首:“聪明。准备一下,三日后赴会。”
三日转瞬即逝。雅集当日清晨,林晏对镜整理衣冠,总觉得不够妥帖。他带来的几件衣裳,不是太过朴素就是略显陈旧,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余尘推门进来,见他对着镜子发愁,心下明了。他转身回自己房中,取来一个包袱。
“试试这个。”余尘抖开包袱,里面是一袭月白长袍,衣襟袖口以银线绣着疏落的竹纹,素雅中见精致。
林晏惊讶:“余兄何时准备的?”
“前日进城顺便订制的。”余尘语气平淡,“总不能让你穿我的旧衣赴会。”
林晏接过长袍,触手生凉,料子是上好的苏绸。他换上后,尺寸竟分毫不差,衬得他身形修长,气质清雅。余尘站在他身后,从镜中看他,目光深沉。
“很适合你。”余尘轻声道,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肌肤,林晏微微一颤。
“多谢余兄。”林晏低声道谢,心中暖流淌过。
余尘身着一袭青衫,这青衫与他平日所穿相比,更为正式一些。他身姿挺拔,气质儒雅,站在那里宛如一棵翠竹,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而站在他身旁的人,同样身着一袭青衫,与他相互映衬,宛如一对璧玉,彼此之间的光芒交相辉映,让人眼前一亮。
苏府位于城东,其宅院建筑风格古朴大气,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但却自有一种高雅的风骨。当余尘和他的同伴递上请柬时,管家立刻迎上前,态度恭敬地将他们引入园中。
一进入园中,便能看到数十位宾客已经早早地到来。这些宾客们皆身着文人雅士的装扮,或手持折扇,或背负长剑,或轻摇羽扇,每个人都显得风度翩翩。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正品味着香茗,悠然自得地闲聊着;有的则在欣赏园中的美景,不时发出赞叹之声。
园中设有一座水榭,水榭中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案几,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此外,还有古琴、香具等物品,显然这是为主人准备的。整个水榭布置得典雅精致,与周围的自然景色相得益彰,透露出一种浓厚的文化氛围。
“余先生,林先生,欢迎光临寒舍。”一位年约五旬、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迎上前来,正是主人苏泓。他目光在余尘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苏先生盛情相邀,我二人荣幸之至。”余尘执礼甚恭。
苏泓含笑还礼,引他们与几位宾客相见。其中一位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富商模样的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这位是本地茶商会的会长,万金来万先生。”苏泓介绍道。
万金来拱手为礼,笑声洪亮:“久闻余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目光转向林晏,微微停顿,“这位小兄弟气度不凡,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林晏谦逊回礼,心中却觉这万老板热情得有些过分。他注意到万金来身后站着一位沉默的随从,目光锐利,不似寻常仆役。
众人寒暄之际,一位身着淡紫衣裙的少女翩然而至,向苏泓行礼:“父亲,女儿已备好茶点。”
苏泓含笑向众人介绍:“这是小女苏芷,平日里最爱这些风雅之事。”
苏芷年方二八,眉目如画,举止端庄。她向众人行礼问好,目光扫过余尘和林晏时,微微停顿,似有好奇。
“苏小姐有礼。”众人纷纷还礼。
林晏注意到余尘的目光在苏芷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莫名一紧。他轻声问:“余兄觉得苏小姐如何?”
余尘收回目光,淡淡道:“举止有度,不愧是大家闺秀。”语气平静无波。
林晏却觉心中泛酸,忍不住多看了苏芷几眼。只见她指挥下人布置茶席,动作优雅,谈吐不俗,确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雅集正式开始,苏泓先请众人品茗。茶是上好的龙井,清香扑鼻。苏芷亲自为宾客斟茶,轮到余尘时,她微微垂眸,动作格外轻柔。
“余先生请用茶。”她声音如出谷黄莺。
余尘接过茶盏,礼貌致谢,神色如常。林晏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品茗过后,便是吟诗作对环节。几位才子即兴赋诗,各有千秋。轮到余尘时,他推辞不过,略一思索,便以梅为题赋诗一首:
“寒梅立雪不沾尘,疏影横斜自有神。
莫道孤芳难共赏,清香原为知音人。”
诗成,满座皆惊。苏泓抚掌赞叹:“好一个‘清香原为知音人’!余先生高才!”
苏芷望向余尘的目光中,欣赏之色更浓。林晏心中既骄傲又酸涩,也随众人称赞,却听余尘道:“拙作不堪入耳,倒是林弟曾有一咏梅句,深得我心。”
林晏一愣,不知余尘所指何句。余尘已继续道:“‘不羡群芳争艳色,只留清气满乾坤’。我以为,此句意境更高一筹。”
众人遂将赞赏的目光投向林晏。苏芷也笑道:“林公子好句,不知全诗可否赐教?”
林晏这才想起那是他某日与余尘论诗时随口吟出的残句,不想余尘竟记得,还在大庭广众下提起。他心中暖流涌动,在余尘鼓励的目光下,续成了全诗。
吟诗环节过后,苏泓邀请众人移步水榭,观赏他收藏的名画。余尘与林晏走在人群后方,低声道:“方才看你神色,似有不悦。”
林晏惊讶于余尘的敏锐,忙道:“并无此事。”
余尘深深看他一眼:“那就好。”
水榭中,苏泓命人展开一幅长卷,是前朝大家的山水真迹。众人围观赏析,赞叹不已。林晏也沉浸画中意境,不觉间与余尘被人群隔开。
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万金来身侧。这位富商正与身旁人低声交谈,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务必在酒宴开始前办妥...”
见林晏靠近,万金来立刻噤声,换上笑脸:“林公子也喜欢这幅画?”
林晏点头应酬,心中疑云顿生。他借口更衣,悄悄尾随万金来的随从,见那人鬼鬼祟祟地在备宴的偏院外徘徊,与一个丫鬟低声交谈,还塞给她一个小纸包。
林晏心下一沉,忙回去寻余尘。此时众人已移步宴厅,余尘正与苏泓交谈,见林晏神色有异,便寻了个借口与他走到一旁。
“何事慌张?”余尘低声问。
林晏将所见所闻简要告知,最后道:“我怀疑他们意图在酒中下毒。”
余尘目光一凛:“可知目标是谁?”
林晏摇头:“只听他们提到‘务必在酒宴开始前办妥’。”
余尘沉思片刻,目光扫过宴厅中众人,最后停在主位的苏泓身上:“苏先生曾上书弹劾权臣,得罪了不少人。若说今日谁最可能成为目标,非他莫属。”
“我们该如何应对?”林晏急切问。
余尘附耳低语几句,林晏连连点头。
宴席开始,苏泓举杯敬酒,感谢诸位光临。余尘与林晏暗中观察,见那个与万金来随从接触过的丫鬟果然在苏泓身边伺候斟酒。
就在丫鬟要为苏泓斟酒时,林晏突然起身:“苏先生,晚辈久闻先生书法精妙,不知今日可否求墨宝一幅?”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众人一愣,苏泓却含笑应允:“林公子过奖。既然公子有兴趣,老夫便献丑了。”
趁苏泓离席挥毫之际,余尘悄无声息地接近那个丫鬟,假意不慎碰掉了她手中的酒壶。
“失礼了。”余尘弯腰帮她拾起,动作间已将那壶酒调换。丫鬟浑然不觉,只红着脸连道无妨。
这一切都被林晏看在眼中。他心下稍安,专心欣赏苏泓书法。苏泓笔走龙蛇,写就“清气满乾坤”五字,正是林晏诗中句子。
“林公子,这幅字便赠予你了。”苏泓笑道。
林晏受宠若惊,连忙躬身接过:“多谢先生厚赐。”
众人重回宴席,丫鬟为苏泓斟上余尘调换过的酒。苏泓举杯欲饮,万金来紧盯着他手中的酒杯,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然而酒过三巡,苏泓安然无恙。万金来脸色渐渐难看,他的随从更是面露惶恐。
余尘与林晏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酒至半酣,苏泓命人点上香炉,正是余尘前日所赠的梅香。清雅的香气弥漫宴厅,众人皆赞好香。
苏泓笑道:“此香便是余先生所制。香气清而不冷,幽而持久,恰如君子之交,淡而长远。”
余尘举杯谦谢:“苏先生过奖。香道小技,不足挂齿。”
万金来忽然开口:“听闻余先生不仅精通香道,剑术亦是一绝。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在雅集上提出,着实不合时宜。众人面面相觑,苏泓也微微蹙眉。
余尘不慌不忙,拈起一根香箸,手腕轻转,香箸在他指间翻转如蝶:“香道与剑道,本就相通。皆讲究分寸、时机、心境。过刚则折,过柔则卑,刚柔并济,方得其中三昧。”
他言语从容,动作优雅,一番话说得万金来哑口无言。林晏在一旁看着,心中敬佩不已。
雅集至晚方散。余尘与林晏向苏泓辞行时,苏泓特意留住他们:“今日多谢二位。”
余尘神色不动:“苏先生何出此言?”
苏泓微笑:“老夫虽老,眼却不花。方才宴席上的风波,多亏二位暗中化解。”他压低声音,“万金来与朝中某些势力往来密切,老夫早有察觉。今日他铩羽而归,必不会善罢甘休。二位日后还须小心。”
余尘点头:“多谢先生提醒。”
回程路上,月色如水。林晏与余尘并肩而行,山风拂面,带来阵阵梅香。
“今日好险。”林晏回想宴席上的一幕幕,仍心有余悸,“若不是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余尘淡淡道:“世间风波,从来不会因你避世便绕道而行。苏泓如此,你我亦然。”
林晏若有所思:“那万金来为何要加害苏先生?”
“权势之争,从不因距离而止息。”余尘目视前方,“苏泓虽不在朝堂,影响力仍在。有些人自然视他为眼中钉。”
林晏轻叹:“原以为离开京城便可远离这些纷争。”
余尘停下脚步,看向林晏:“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重要的是,”他目光深邃,“身边有可信之人相伴。”
四目相对,林晏只觉心跳如鼓。月光下,余尘的面容比平日柔和许多,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今日你为何主动向苏泓求字?”余尘忽然问。
林晏怔了怔,老实回答:“为制造机会,让余兄调换毒酒。”
余尘摇头:“不,在那之前。你看到苏芷为我斟茶时。”
林晏顿时语塞,耳根发热。原来余尘早已察觉他的那点小心思。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解释。
余尘忽然伸手,为他拂去肩头落花:“苏小姐才貌双全,确是良配。”
林晏心头一紧,却听余尘继续道:“但她不是我的知音人。”
“那余兄的知音人是...”林晏脱口而出,随即后悔失言。
余尘静静看着他,目光如水:“梅花不争春,独守寒冬月。知音不必多,一人足矣。”
这句话说得含蓄,林晏却觉得心中有朵花缓缓绽放。他鼓起勇气,从怀中取出那枚梅花香牌:“余兄说过,香如心事。这香牌我会好好珍藏。”
余尘唇角微扬,接过香牌,轻轻一掰,香牌分成两半,露出中空处藏着的一枚小小玉符。
“这是...”林晏惊讶。
“护身符。”余尘将半块香牌连同玉符放回林晏手中,“原本想等你生日时再赠予你。但今日看来,提前也无妨。”
林晏握紧香牌,玉符上还带着余尘的体温。他小心地将自己的那半香牌收起,又接过余尘那半:“那我也为余兄保管一半。香牌成对,才算是完整。”
余尘微微一怔,随即笑意更深:“好。”
月光下,二人身影被拉长,交织在一处。山风拂过,暗香浮动,不知是梅香,还是心香。
回到别院,余尘点亮灯烛,忽道:“今日那首诗,我还有下阕。”
林晏抬头,见余尘提笔蘸墨,在纸上续写:
“寒梅立雪不沾尘,疏影横斜自有神。
莫道孤芳难共赏,清香原为知音人。
心随明月同千里,身似孤云寄此身。
不惧风霜侵骨冷,只因君共一枝春。”
林晏读到最后一句,只觉脸上发热,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他拿起另一支笔,在诗后添上数行:
“不羡群芳争艳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知音若解倾心处,暗香浮动月黄昏。”
写罢,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窗外,月挂梅梢,暗香浮动,夜色正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