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光线虽然微弱,但已足够照亮一切。林晏站在铜镜前,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他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仿佛每一个褶皱都需要被抚平,每一根发丝都要被梳理得恰到好处。
完成最后一个细节后,林晏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确认自己的装扮无可挑剔。今天,他要前往京城中颇负盛名的“清茗轩”,那里不仅是文人雅士们品茗论道的地方,更是三教九流信息交汇的场所。
余尘的精神已经明显好转,此刻正靠坐在床头,手中拿着林晏昨日记录的查证清单。他的目光落在清单上的一个名字上,轻声说道:“这位姓苏的纸张商人,曾经是琉璃坊的主要供货商之一。”
余尘用手指点了点那个名字,接着说:“根据卷宗记载,案发后他曾被传唤问话,但他的证词并没有明显的破绽。不过,如果你能找到他,或许可以从他那里了解到澄心堂纸的来龙去脉。”
林晏点头,“我已想好了由头,假借为卧病的兄长寻觅上等纸墨摹画散心,这个说法应当不会引人怀疑。”
余尘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赞许,“你素来机敏,此事交给你我最是放心。只是切记,清茗轩虽是个雅致地方,却也龙蛇混杂,万事小心。”
“我省得。”林晏微微一笑,将最后一枚玉佩系在腰侧,“我带了两个侍卫在楼下等候,若有变故,他们会立即接应。”
出门前,林晏又回头望了一眼。晨光中,余尘低头阅读卷宗的侧影显得格外安静,几缕墨发垂落额前,平添了几分文弱之气。这一幕让林晏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拂过心尖。
清茗轩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市之一,三层楼阁,飞檐翘角,气派非凡。还未踏入店门,一股清雅的茶香便已扑面而来。
林晏步入茶楼,立刻有茶博士迎上前来。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干男子,面带职业性的微笑,眼神却十分锐利,一眼便看出林晏身份不凡。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小店吧?”茶博士殷勤地引着林晏上了二楼,选了个临窗的雅座。
林晏含笑点头,“久闻清茗轩大名,今日特来一品。”他点了店里最负盛名的龙团胜雪,又添了几样精致茶点。
茶博士动作娴熟地烫杯、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经年的老师傅。林晏静静欣赏着,待他奉上茶汤,才状似无意地开口: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除了品茶,还想打听个人。”
茶博士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笑容不变,“公子请问,小的在这清茗轩十几年,京城里的人物,多少都认得几个。”
“听说有位姓苏的纸张商人,常来贵店品茶?”林晏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澄澈的茶汤上,“家兄卧病在床,想着摹画散心,命我寻些上好的纸墨。听闻这位苏老板门路广,或许能帮上忙。”
茶博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公子说的是苏文瑾苏老板吧?他确是店里的常客,专做纸张生意,门路也广。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这半年多来,倒是少见他了。”
“哦?”林晏恰到好处地露出失望的神色,“可是搬离京城了?”
“那倒不是。”茶博士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才低声道:“听说苏老板去年接了单大生意,得罪了人,铺子都盘出去了,如今深居简出,很少见客。”
林晏心下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可真是太不巧了。不知苏老板如今住在何处?家兄求纸心切,或许我该登门拜访试试。”
茶博士面露难色,“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他搬去了城西的金水河一带,具体住处却是不知。”
这时,邻座一位老者忽然插话:“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专做宣纸生意的苏文瑾?”
林晏转头,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半旧青衫,气质儒雅,忙拱手道:“正是。老先生认得他?”
老者捋须点头,“有过几面之缘。上月还在慈恩寺外的市集上见过他,他在那儿摆了个小摊,卖些寻常纸墨,与从前风光时大不相同了。”
这个信息让林晏心中一亮。慈恩寺外的市集每旬一次,下次开市就在三日后。
“多谢老先生指点。”林晏诚挚道谢,又吩咐茶博士,“给老先生上一壶新到的日铸雪芽,记在我账上。”
老者含笑致谢,又多说了句:“年轻人,若是见着苏文瑾,替老夫带句话:浮云蔽日,终有散时。”
林晏记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心中对这位苏老板的处境有了更多猜测。
品过两盏茶后,林晏缓缓地站起身来,在茶楼内悠然自得地踱步。他看似随意地欣赏着墙上悬挂的字画,实则目光如炬,留意着周围茶客们的一举一动和他们的谈话内容。
清茗轩不愧是久负盛名的茶楼,二楼的雅座上坐满了文人墨客。他们或低声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品评书画,言谈之间,不时夹杂着一些朝野轶事,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林晏在一幅精美的山水画前停下了脚步,佯装欣赏画作,然而他的耳朵却像长了翅膀一样,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各种声音和对话。
“……听说荣国公府的那批珍藏,下月就要在宝云斋公开拍卖了。”
“唉,真是树倒猢狲散啊,想当年的荣国公是何等的风光……”
“……琉璃坊最近又得了一幅米芾的真迹,据说是从江南……”
“不过自从那年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琉璃坊的生意就一落千丈,如今也只能靠这些新货来撑撑门面了……”
听到琉璃坊的名字,林晏的注意力更加集中。那几位茶客显然都是古玩行的常客,谈话间透露出不少行业内幕。
“要我说,当年那事蹊跷得很。”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压低声音,“李成的画何等珍贵,怎会轻易被个伙计调包?而且真迹至今下落不明...”
另一人接口:“听说那伙计在牢里没待多久就病死了,这案子也就成了无头公案。”
“病死?”第三人冷笑,“京兆尹的牢房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死人了?”
这些对话让林晏心中警铃大作。卷宗上只简单记载案犯已伏法,却未说明是病死在狱中。若真如此,这条线索岂不是就此断绝?
他正思索着,忽然听见楼梯处传来一阵喧哗。一位身着官服的老者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上了楼,茶博士急忙迎上前去,口称“曹大人”,将他引至三楼雅间。
林晏认得这位老者,是刑部已经致仕的曹主事,曾在京兆尹衙门任职多年。若他记得不错,这位曹主事当年很可能参与过琉璃坊案的侦办。
机会来了。
林晏招来茶博士,低声询问:“方才上去的,可是刑部的曹老大人?”
茶博士点头,“正是曹磬曹大人。他致仕后,每逢初五、十五,必来小店品茶。”
林晏心中已有计较。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把扇子,扇面上是他亲笔所绘的墨竹,题有余尘所作的一首小诗。这把扇子还是去年余尘赠他的生辰礼,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登上三楼。曹磬的雅间门帘半掩,可见老者正独自品茶,面前摊着一本书卷。
林晏在门外躬身一礼,“晚生冒昧,见老大人独坐,特来请教。”
曹磬抬起头,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阁下是?”
“晚生姓林,单名一个晏字。”林晏恭敬答道,“方才在楼下品茶,偶见老大人上楼,想起家中藏有一把扇子,上面的题诗据说曾得老大人赞赏,故特来请教真伪。”
曹磬眯起眼睛打量了他片刻,忽然笑道:“可是那首《题墨竹》?‘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若是此诗,老夫确实在余御史处见过。”
林晏心中暗喜,忙将扇子奉上。曹磬接过细看,连连点头,“确是余御史的亲笔。想不到林侍郎与余御史相交如此深厚。”
“老大人好记性。”林晏顺势在曹磬对面坐下,“余兄近日卧病,晚生正要寻些文房清供为他解闷,故而今日特来清茗轩,想向行家请教些纸张的门道。”
茶博士适时地添上一副茶具,林晏亲自为曹磬斟茶,动作优雅从容。
曹磬品了口茶,缓缓道:“余御史的病,老夫也听说了。朝中少了他这般刚正不阿的御史,实在是可惜。”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晏,“林侍郎今日来此,恐怕不单是为了寻纸吧?”
姜果然是老的辣。林晏心知瞒不过这位刑部老吏,便坦然道:“老大人明鉴。晚生确实另有一事请教。”
他压低声音,“晚生近日翻阅旧卷,见一桩琉璃坊古画调包案,其中颇有疑点。听说老大人当年曾参与此案侦办,故想请教一二。”
曹磬的脸色微变,沉吟片刻,方道:“此案已结多年,林侍郎何必旧事重提?”
“只为求一个明白。”林晏诚恳道,“晚生与余兄都认为,此案背后或有隐情。若真如此,岂能让真相永埋尘埃?”
曹磬长叹一声,“老夫就知道,有余御史在,这案子迟早要重见天日。”他示意随从退到门外,方低声道:“林侍郎想问什么?”
“据卷宗记载,案发后曾在伙计家中搜出作画工具,认定是他自作摹本。”林晏为曹磬续上茶汤,“但晚生看来,那摹本笔法精湛,绝非寻常伙计所能为。”
曹磬点头,“老夫当年也持此疑。但上官要求尽快结案,且那伙计认了罪,便不好再深究。”
“老大人当年勘查现场时,可曾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卷宗未载的细节?”林晏小心翼翼地问道。
曹磬闭目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雅间内一时寂静,只闻楼下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经你这么一提,老夫倒想起一事。”曹磬忽然睁开眼,“当日勘查琉璃坊的裱画室,室内有一种奇特的淡香,非墨非松,清雅非常。老夫办案多年,从未闻过那种香气。”
林晏精神一振,“可知是何物所发?”
曹磬摇头,“当时问了坊中众人,皆说不知。那香气两日后便消散了,也就未记入卷宗。”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老夫记得,那香气与荣国公府常用的熏香有几分相似。”
又是荣国公府。林晏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老大人指点。晚生还有一问,那认罪的伙计,听说后来病死在狱中?”
曹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此事...老夫不便多言。只提醒林侍郎一句:此案水深,涉事之人非富即贵,查证时务必小心。”
话已至此,林晏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便起身郑重一礼,“晚生谨记。今日多谢老大人指点。”
曹磬摆了摆手,“老夫致仕之人,本不该再过问这些。只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晏,“余御史是个难得的好官,你们二人,要好自为之。”
离开雅间时,林晏心中沉甸甸的。曹磬的警告言犹在耳,而案件的线索却越来越指向那个已经倒台却余威尚存的荣国公府。
下楼时,林晏又在二楼遇见了先前那位指点他寻苏文瑾的老者。老者正在与友人下棋,见林晏下来,含笑点头致意。
林晏心中一动,上前观棋片刻,见老者棋风稳健,已占上风,便赞道:“老先生棋艺精湛,晚生佩服。”
老者捻须微笑,“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年轻人可寻着苏文瑾了?”
“尚未,但已有头绪。”林晏答道,忽然想起一事,“晚生冒昧,想请教老先生一事:可知京城中,有何处售卖一种清雅非凡的熏香?气味非墨非松,却别具风韵。”
老者执棋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说的,莫非是‘雪中春信’?”
这次轮到林晏惊讶了,“雪中春信?这是何种香?”
“此香乃荣国公府特制,用料珍稀,制法复杂,极少外传。”老者放下棋子,正色道,“年轻人如何得知此香?”
林晏心念电转,笑道:“晚生曾在一位朋友处偶闻,觉其清雅异常,故想寻些自用。既是荣国公府特制,想必是寻不到了。”
老者打量了他片刻,方道:“荣国公府虽已没落,但府中旧人或有留存。你若真想要,或可去宝云斋问问。下月荣国公府珍藏拍卖,说不定会有此香。”
这真是意外之喜。林晏诚挚道谢,又观了一会儿棋,方才告辞离去。
走出清茗轩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街市上人来人往,喧嚣如常。林晏却觉得,这平静的京城之下,暗流汹涌。
他回头望了一眼清茗轩的招牌,这座茶楼果然不负盛名,一日之内,让他获得了诸多宝贵线索。而这一切,都将成为揭开真相的关键。
回到余府时,已是申时。林晏先去看望余尘,见他正在院中缓步行走,脸色比早晨又好了许多。
“今日气色不错。”林晏含笑上前,自然地扶住余尘的手臂,“周院使来看过了吗?”
余尘点头,“刚走。说再静养三五日,便可恢复日常公务了。”他的目光落在林晏脸上,“你今日收获如何?”
林晏将余尘扶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屏退左右,方将今日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当听到苏文瑾得罪他人、铺子盘出时,余尘的眉头微蹙;听到那伙计病死在狱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当林晏提及“雪中春信”这种熏香时,余尘猛地抬起头。
“你确定曹老大人说的是‘雪中春信’?”余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急切。
林晏点头,“后来那位下棋的老先生也确认了此香的名字,说是荣国公府特制。”他仔细观察着余尘的神色,“这香...有什么特别吗?”
余尘沉吟片刻,方道:“我年少时,曾在一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气。那人是...我父亲的故交,后来成了荣国公的门客。”
这个意外的关联让林晏吃了一惊,“你是说...”
“我还不能确定。”余尘摇头,但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但若这种香气真的出现在琉璃坊的裱画室,那么荣国公府与本案的关联,就更加确凿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中,为二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林晏将今日所得的其他线索也一一告知,包括苏文瑾可能在慈恩寺外卖纸,以及曹磬的警告。
余尘静静听着,待林晏说完,方轻叹一声:“难为你了,一日之内竟获得这许多线索。”
林晏微笑,“能为你分忧,是我的荣幸。”话出口,他才觉有些不妥,忙补充道:“此案蹊跷,揭开真相本就是你我分内之事。”
余尘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却未说什么。
晚膳后,二人又在书房详谈。林晏将今日所得线索整理成文,余尘则在纸上写写画画,梳理着案件的可能脉络。
“现在我们已知:第一,琉璃坊案发时,裱画室内有荣国公府特制的‘雪中春信’香;第二,涉案的苏文瑾在案发后不久即得罪他人,铺子盘出;第三,那认罪的伙计蹊跷地病死狱中;第四,摹本所用的澄心堂纸极为珍贵,可能来自荣国公府的赏赐。”
林晏一条条数着,越数越觉得此案背景深远。
余尘用笔在“荣国公府”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圈,“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荣国公府。但荣国公已经倒台,为何还有人要掩盖此案真相?”
“或许...”林晏沉吟道,“此案牵扯的不仅是荣国公府,还有其他人?或者,案中涉及的不止一幅《寒林图》?”
这个猜测让二人都沉默了。如果真如林晏所说,那么他们正在揭开的,可能是一个庞大的文物盗窃网络,而背后的主使,恐怕至今仍在暗处活动。
余尘忽然道:“三日后慈恩寺市集,我与你同去。”
林晏立即反对:“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宜奔波。况且若真如曹老大人所说,此案涉事之人非富即贵,你露面恐有危险。”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亲自去。”余尘的目光坚定,“苏文瑾若真知道内情,见我亲自到访,或许会更愿意开口。”
林晏还想继续劝说余尘,然而余尘却抬起手来,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余尘的语气坚定而决绝:“我的决心已定,无需再劝。而且整天闷在府中,对养病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晏看着余尘,心中明白他的固执,但也知道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候一定要格外小心。我会多带几个侍卫一同前往,以确保安全。”
烛光摇曳,映照着两人的面容。他们彼此对视,微微一笑,无需言语,那份默契已然在彼此心间流转。窗外,月色如水,洒下满地清辉,给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诗意。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已经有人悄悄地盯上了他们的行动。一场围绕着古画真相的较量,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暗流,正悄然涌动,而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