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霁,午后的阳光透过素纸窗棂,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光影。余尘靠在软榻上,面前的小几铺开着林晏带回的各类线索记录。他的脸色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林晏坐在余尘对面,正襟危坐,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将近日查访的进展一一道来:“琉璃坊的老掌柜告诉我,案发前确实有个陌生匠人来过店里,说是要推荐一种新的裱褙材料。然而,由于时间太过久远,老掌柜已经记不清那个人的相貌特征了。”
余尘静静地听着,他的指尖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林晏说完后,余尘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余尘终于开口问道:“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林晏点了点头,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一本簿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翻开簿册,指着其中一页说道:“在我查访城西的裱褙匠人时,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线索。”
余尘的目光随着林晏的手指移动,落在了那一页上。他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线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位掌柜说,大概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确实有个生人来买过一种特殊的香料。不是寻常的檀香麝香,而是一种清冽中带着甘甜的香气。林晏翻到簿册的某一页,更奇怪的是,那人不要成品香,只要原料。
余尘的眉头微微蹙起,清冽带甘...可还记得具体是什么香料?
林晏摇头:掌柜的也说不清,只说从未闻过那种气味。但他记得那人手上有不少颜料的痕迹,像是常做画工的人。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余尘闭目沉思,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划,仿佛在勾勒什么。
突然,他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或许...我们一直想错了方向。
想错了方向?林晏不解。
余尘直起身,虽然动作仍有些虚弱,但语气十分肯定:我们一直以为那奇特的气味是熏香,但或许根本不是。
他拿起一旁的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图示:你想,一个裱褙匠人,为何要购买特殊香料?若是为了熏香,大可直接购买成品。
林晏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
这香气,很可能是某种用于修复古画的特殊溶剂或配料。余尘的眼中闪烁着推理的光芒,古籍中记载,一些珍贵的古画在修复时,会用到特殊的香料作为固定剂或除虫剂。
这个推测让林晏茅塞顿开。确实,如果他们一直找错了方向,那么之前的所有查访都可能是在白费功夫。
可是,什么样的香料会用于书画修复呢?林晏问道。
余尘沉思片刻,道:首先要能溶于特定的溶剂,其次要对纸张和颜料无害,最好还有些许防虫防腐的功效。他的指尖再次轻敲桌面,清冽带甘...清冽带甘...
忽然,他抬起头:晏,你去查访时,可曾注意到那气味还有什么其他特征?比如,是否有些凉意?
林晏仔细回想,忽然眼睛一亮:确实!那掌柜的说,闻着那香气,竟觉得喉间有些清凉之感。
余尘的唇角微微扬起:这就对了。符合清冽带甘、又有清凉之感的,很可能是龙脑香。
龙脑香?林晏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也称冰片。余尘解释道,取自龙脑香树的树脂,色白如冰,气清香凉。本草纲目中有载,它除了药用,也确实可用于书画修复。
他取过一张纸,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种植物的形态。笔触简洁却精准,将龙脑香树的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看,余尘指着画中的树木,龙脑香树多产自南海诸国,在中原颇为罕见。其树脂珍贵,除了入药,也只有些特定的行当才会使用。
林晏仔细端详着画作,忽然道:我记得...荣国公府上,似乎就有一扇龙脑香木的屏风。
余尘的目光骤然锐利:你确定?
三年前荣国公寿宴时,我曾见过。林晏肯定地点头,那屏风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当时还引得不少宾客询问。
这个线索让案件顿时有了新的方向。如果荣国公府确实与龙脑香有关,那么之前关于裱褙匠人与荣国公府有联系的推测,就更加可信了。
余尘沉思片刻,道:除了龙脑香,还有几种香料也符合这个特征。比如安息香,也有清香,但偏甜腻些;又比如苏合香,但气味更浓郁。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这几个香料的名字,并在旁边标注了它们的特性和产地。
我们需要确认,当年那人购买的究竟是哪一种。余尘抬头看向林晏,这可能需要你再去查访一次。
林晏接过余尘画的图样和写的笔记,仔细收好。我明日就去。不过...他有些担忧地看着余尘,你的身子...
已无大碍。余尘轻轻摆手,周院使昨日不是说了吗,再静养几日便可恢复正常起居。
话虽如此,林晏还是注意到他说话时气息仍有些微弱。这些日子的病痛,让本就清瘦的余尘更显单薄。
对了,林晏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查到,那个失踪的王姓匠人,在关门歇业前,曾大量采购过一批特制的胶矾。
胶矾?余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什么样的胶矾?
据说是用一种特殊方法熬制的,比寻常的胶矾更透亮,而且不容易发黄。林晏答道,卖家还记得,那匠人特别强调要最上等的明矾和鱼胶。
余尘的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特制的胶矾...龙脑香...澄心堂纸...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仿佛在拼凑一个复杂的谜题。
忽然,他抬起头:我或许知道那匠人要做什么了。
林晏倾身向前,等待他的下文。
这是一种极为考究的古画修复手法。余尘解释道,用特制胶矾固定画心,以龙脑香溶液清洗画面,再用澄心堂纸进行裱褙。这样修复后的古画,不仅能保持原貌,甚至能去除岁月的痕迹。
既然如此考究,为何要用在仿作上?林晏不解。
余尘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仿作。
这个推测让林晏震惊不已:不是仿作?可是琉璃坊的《寒林图》真迹不是已经...
我们一直以为真迹被调包了,余尘打断他,但有没有可能,真迹从未离开过琉璃坊,而是被以另一种方式藏了起来?
他拿起之前那幅仿作的记录:你看这上面的描述,裱褙极其考究,用纸珍贵,连修复手法都如此讲究。若只是为了做一幅仿作,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林晏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忽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那匠人其实是在修复真迹,而所谓的仿作,其实就是真迹本身?
不错。余尘点头,那伙计可能说了部分实话——他确实找了匠人修复古画。但修复完成后,匠人见财起意,带着真迹消失了。而伙计为了脱罪,只好谎称画作被调包。
这个解释让之前许多疑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仿作会如此精良,为什么裱褙如此考究,为什么那匠人会使用珍贵的龙脑香和澄心堂纸。
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不仅是一个裱褙匠人,林晏总结道,更是一个精通古画修复,能接触到特定材料,并且可能使用龙脑香的高手。
正是。余尘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目标范围已经大大缩小了。在京城中,能掌握这种修复技艺的匠人,恐怕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洒落在房间里,给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纱衣。余尘坐在桌前,长时间的思考和交谈让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疲态,双眼也有些微微发红。
林晏见状,默默地起身,为他换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轻声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也该歇息歇息了。”然而,余尘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桌上那一堆凌乱的线索记录上,仿佛这些纸张中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他喃喃自语道:“还差一点……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之处被我们给遗漏了。”说着,他拿起那张画着龙脑香树的图样,仔细端详起来。
龙脑香,这是一种珍稀的香料,而它与荣国公府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余尘的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不断回忆起与荣国公府相关的点点滴滴。
“五年前……”他突然轻声说道,手指在那张图样上停顿了一下。五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在他的记忆中显得格外重要。
“五年前,不正是荣国公倒台的前一年吗?”余尘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同时也是在向林晏求证。
林晏闻言也是一怔。确实,荣国公是在四年前因结党营私被查办的,而琉璃坊的案件发生在五年前,时间上确实相当接近。
你的意思是...这之间可能有关联?
余尘的眼中闪烁着推理的光芒:荣国公倒台前,其门下的确网罗了不少能工巧匠。而且我记得,他尤其喜好收藏古画。
他顿了顿,继续道:一个即将失势的权贵,一个突然出现的裱褙匠人,一桩离奇的古画调包案...这中间,恐怕不止是巧合。
林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此案真的与荣国公有关,那么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大的秘密。荣国公虽然已经倒台,但其党羽并未完全肃清,此案的调查很可能会触及某些敏感的神经。
我们需要更谨慎些。林晏低声道。
余尘点头:明面上继续查访香料和裱褙匠人,暗地里...或许可以查查荣国公府旧人的去向。
夜幕降临,书房内点起了灯。林晏让人送来晚膳,两人就在榻前的小几上用了膳。
用膳期间,余尘仍不时陷入沉思。林晏知道他还在推敲案情的细节,也不打扰,只是细心为他布菜盛汤。
你在想什么?待余尘放下筷子,林晏才轻声问道。
余尘抬眼看他:我在想...如果那匠人真的是在为荣国公办事,为何要选择琉璃坊的《寒林图》?李成的画作虽然珍贵,但荣国公府上应该不乏更珍贵的收藏。
这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荣国公作为三朝元老,其收藏之丰富在朝野间是出了名的。为何偏偏要对琉璃坊的一幅画下手?
或许...这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林晏猜测道。
余尘的眼中闪过一道光:特别之处...你提醒了我。
他让林晏取来《寒林图》的详细记录,仔细查阅起来。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行小字上:你看这里。
林晏凑近细看,那是关于画作来源的记录:此画乃熙宁年间,李成赠予至交余靖之作...
余靖...余尘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如果我没记错,这位余靖,正是我们余氏的祖先。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愣住了。一幅与余尘先祖有关的画作,一桩与荣国公府可能有关的案件,这其中的关联,让人不得不多想。
难道...林晏欲言又止。
余尘的神色变得凝重:看来,这桩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夜深了,林晏为余尘整理好床铺,准备离开。
明日你去查访时,务必小心。余尘忽然叮嘱道,若此案真与荣国公有关,恐怕会有人不愿意我们继续查下去。
林晏点头:我明白。你也要好生休养,莫要太过劳神。
余尘微微一笑:有你在,我想劳神也难。
这句话说得平淡,却让林晏心头一暖。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原本疏离的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信任。
林晏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留一盏小灯。我明日一早就去香料铺,有了消息立刻回来告诉你。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余尘忽然叫住了他:晏...
林晏回头,见余尘欲言又止。
没什么,最终,余尘只是轻声道,路上小心。
林晏会意一笑,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在回廊上,夜风微凉,但林晏的心中却是一片温暖。余尘那句未尽的叮嘱,那双关切的眼睛,都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日。
而从案件的角度看,虽然前路可能充满危险,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明确的方向。从大海捞针般的寻找,到现在目标明确地追查一个使用龙脑香的裱褙匠人,这已经是重大的进展。
香踪觅影,虽然细微,却是指引方向的明灯。而他们,已经扬帆起航,朝着真相的方向前行。无论前方是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这一次,他们将并肩同行。
次日清晨,林晏早早起身,先处理了紧急公务,随后便带着余尘画的图样前往城西。
他先去了那家香料铺。掌柜的见到龙脑香的图样,立即点头确认:没错,就是这种!那位客人要的就是这个。
您确定吗?林晏追问,已经过去五年了。
掌柜的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龙脑香极其罕见,小人开店三十年,也就见过那么一次。而且那位客人特别要求要最上等的,说是用在什么...古画修复上。
这个细节与余尘的推测完全吻合。林晏心中暗喜,又问道:那您可还记得,那位客人还买了什么其他材料?
掌柜的思索片刻:好像还买了些麝香和冰片,说是要调配什么特殊的溶剂。
林晏仔细记下这些信息,谢过掌柜后,又前往其他几家香料铺查访。果然,在其他店铺也查到了类似的记录——五年前,确实有人大量采购龙脑香等稀有香料,而且都强调要用于书画修复。
这些线索相互印证,让林晏更加确信余尘的推断是正确的。他立即赶回余府,准备将这个重要发现告知余尘。
回到余府时,已是午后。林晏快步走向余尘的房间,却在门口遇见了周院使。
林大人来得正好。周院使面色凝重,余大人今早执意要起身处理公务,现在又有些发热。老夫刚给他施了针,现在需要静养。
林晏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
所幸发现得早,还不至于复发。周院使摇头叹息,但余大人这病最忌劳心劳力,若是再不好生休养,恐怕会落下病根。
林晏谢过周院使,轻轻推开房门。余尘靠在榻上,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但见到林晏,还是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
查得如何?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晏在他身边坐下,先是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热度不高,这才将查访的结果一一道来。
余尘听得十分专注,不时点头。当听到掌柜确认是龙脑香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
果然如此。他轻声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那个匠人确实是在进行一项极其考究的古画修复工作。
而且,林晏补充道,从采购的原料来看,他修复的不止一幅画。那些分量,足够修复好几幅古画了。
这个发现让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如果那匠人同时在修复多幅古画,那么琉璃坊的案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必须加快查访的进度。余尘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林晏轻轻按住。
这些事交给我来办。林晏的语气异常坚定,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病。
余尘还想说什么,但一阵眩晕让他不得不重新靠回枕上。林晏为他掖好被角,轻声道:相信我,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看着林晏坚定的眼神,余尘终于点了点头。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难题,而是有了可以完全信赖的伙伴。
香踪虽细微,但已经指明了方向。而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沿着这条线索继续追查,直到揭开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