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的风浪尚未彻底平息,胜利的号角已在胶东湾上空回荡。江东水师庞大的帆影狼狈消失在东南方的海平线,留下破碎的船骸、漂浮的油污和一片狼藉的海面,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世骇俗的“踏浪铁骑”海战。成山角外,李俊的舰队伤痕累累,却依旧如同磐石般拱卫着海岸线。呼延灼那几十艘造型怪诞的“马船”缓缓驶入临时港湾,船边划水的辽东骏马打着响鼻,喷吐着白气,船上的幽州突骑们则忙着用清水冲洗马匹和自己身上的血污海水,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与不可思议的胜利喜悦。
“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呼延灼站在船头,拍打着冰冷的船舷,赤红虬髯上还挂着水珠,声如洪钟,“周瑜小儿,羽扇纶巾,算尽天下,可算到爷爷的辽东马能在海里跑?!甘宁那厮跑得比兔子还快!李俊兄弟,此战过后,我看谁还敢小觑我河北水师!谁还敢打我青州海路的主意!”
李俊脸上也带着难得的畅快笑容,拱手道:“呼延兄神兵天降,解我燃眉之急,更重创江东水师,此战首功,非你莫属!待主公面前,李俊必为将军请功!这些辽东骏马,真乃神驹也!”
“嘿嘿,都是皇甫端兄弟和凌振兄弟的功劳!”呼延灼咧嘴大笑,随即压低声音,“主公密令,此间事了,我需速带踏浪铁骑返回辽东。此等奇兵,不可久露锋芒。皇甫端那边育马正到关键,凌振也还要改进这些‘马船’,以备将来大用!青州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李俊会意点头:“呼延兄放心!东线有我在,必保海疆无虞!粮道畅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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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陵关。**
持续数日的惨烈攻防战,已将这座雄关染成了暗红色。关墙上下,尸骸枕藉,破损的垛口处硝烟未散。吕布的狂怒并未随着郝萌的战死而平息,反而在陈宫被软禁、后方不稳的刺激下,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亲自披挂上阵,方天画戟如同索命魔兵,数次冲上关墙,掀起腥风血雨!张清的飞石神出鬼没,宣赞、徐宁等将拼死力战,才堪堪将其击退,但关墙已摇摇欲坠,守军伤亡惨重,箭矢礌石也即将告罄。
“将军!吕布又上来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踉跄奔上关楼,嘶声喊道。
张清脸色苍白,左臂裹着渗血的绷带(被吕布戟风所伤),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望着关下那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的敌军,望着那杆越来越近的“吕”字大纛,深吸一口气,正要下令做最后的搏杀。
突然!
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并非来自关下,而是来自吕布大军后方的天际!紧接着,是隐隐传来的、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
吕布军后阵瞬间大乱!
“报——!!温侯!大事不好!下…下邳急报!河北张燕山地营,翻越太行井陉关,突袭兖西!疑兵牵制曹仁!其主力…其主力绕过泰山,奔袭我徐州后方!时迁细作煽动广陵、东海豪强叛乱!臧霸…臧霸亲率精锐,已…已兵临下邳城下!!”
“什么?!下邳?!”吕布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满腔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下邳是他的根基!是他的老巢!那里有他的府邸,有他的金银财宝,更有…他视若珍宝的貂蝉!
“报——!!”又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冲来,“温侯!后方粮道被截!一支打着‘关’字旗号的河北精骑,自青州方向斜插而来,焚毁了我军囤于琅琊的粮草!领军者…疑似…关胜!”
“关胜?!青龙偃月刀?!”吕布脑中瞬间闪过虎牢关前(此世界线虎牢关之战未发生,但关羽之名已传)那惊艳的一刀!再加上臧霸兵临下邳,张燕袭扰后方,粮草被焚…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环顾四周,连日强攻不克,士卒早已疲惫不堪,伤亡巨大。此刻后方告急,军心瞬间动摇!无数双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充满了不安和求生的渴望。
“温侯!退兵吧!下邳要紧啊!”魏续、宋宪等并州旧将也慌了神,纷纷劝谏。
吕布看着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攻破的穆陵关,看着关墙上张清那冰冷的目光,又想起被软禁的陈宫,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猛地一跺脚,赤兔马人立而起,发出不甘的嘶鸣!
“撤!全军撤退!回援下邳!!” 吕布的声音充满了憋屈和狂怒,却再无之前的不可一世。他最后狠狠瞪了一眼穆陵关,仿佛要将这座关隘和张清的模样刻在骨子里,然后拨转马头,带着残兵败将,如同退潮般狼狈撤离。
关墙上,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张清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身体晃了晃,被宣赞一把扶住。
“军师之计…成了!”张清望着吕布大军远去的烟尘,嘴角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吴用这招“围魏救赵”,直捣吕布老巢,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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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车骑将军府。**
巨大的青州地图铺在厅堂中央。孙逊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吴用、林冲、朱武等核心谋臣将领侍立左右。
“主公!捷报频传!”时迁如同鬼魅般闪入厅内,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东线!李俊、呼延灼将军联手,大破周瑜、甘宁水师!江东舰队败退!粮船丝毫无损!东线已固!”
“南线!吕布闻下邳告急,仓皇撤军!张清将军守住穆陵关!关胜将军焚其琅琊粮草!”
“西线!张燕将军出井陉,袭扰兖西,牵制曹仁!曹仁见青州难下,吕布败退,已率军退回济北郡,加固城防,转为守势!”
“青州全境,各郡县皆已传檄而定!豪强慑服,流民归心!孔融…也还算安分。”
一连串的捷报,如同最悦耳的音符。厅内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之色。
“好!好!好!”孙逊连道三声好,眼中精光爆射,“青州!从今日起,便是我孙仲谋囊中之物!金瓯补全,再无缺憾!”
他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青州的位置,声音洪亮:“传令!青州全境,免赋三年!自即日起,开垦荒地者,官府提供粮种农具,三年内免租!各郡县常平仓,继续开仓济贫!孤要让青州百姓知道,入我治下,非是劫难,而是新生!”
“主公英明!”朱武立刻应道,“此令一出,青州民心必如磐石!兖豫流民,将如百川归海!”
“另外,”孙逊目光转向吴用,“孔融这面‘招牌’,该物尽其用了。命其在北海择址,立‘止戈碑’!碑文由你亲自拟定,既要彰显我军‘止戈兴仁’之志,更要铭刻他孔文举‘为苍生忍辱献城’之功!将青州豪强私藏的兵器甲胄,尽数熔铸于此碑!碑顶,铸一斗大‘仁’字!”
“属下明白!”吴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要将孔融彻底钉在孙逊的战车上,用他的名望和那沉重的“止戈碑”,为孙逊在青州的统治披上最“仁义”的外衣。熔铸私兵,既是展示力量,也是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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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北海城外。**
新立的“止戈碑”巍峨耸立,远高于当年邺城、蓟城、襄平之碑。碑身由青黑色巨石垒砌,庄严肃穆。碑顶,一个巨大的、由熔炼的万千兵器甲胄铸就的“仁”字,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沉重的金属光泽。
碑前,人山人海。有刚刚分到田地、领到粮种的农夫,有从兖州逃难而来、惊魂未定的流民,有本地惴惴不安的士绅,还有维持秩序的河北军卒。孔融被“请”到碑前,穿着崭新的儒袍,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那巨大的“仁”字和碑身上密密麻麻的碑文。那碑文,用最堂皇的辞藻,讲述着孙逊“不得已”取青州以“断贼手足”、“保境安民”的“大义”,更用浓墨重彩渲染了他孔融“忍辱负重”、“为苍生献城”的“壮举”。
孙逊站在碑前,一身玄色王服(暗示进位),气度沉凝如山。他环视着台下无数张或敬畏、或感激、或茫然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如同惊雷,炸响在那些通过细作探听此事的诸侯心头:
“天下汹汹!皆责我孙逊‘不仁’!骂我无故兴兵,侵州夺郡,残害忠良!”
他猛地一指身后巨大的“止戈碑”和那个冰冷的“仁”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凛冽:
“今日!孤便立此碑!铸此‘仁’字!让天下人看看!何谓真仁?何谓假义?!”
“青州仓廪渐实!兖豫饿殍盈野!冀州田亩得清!徐州战火纷飞!百姓要的,不是高悬庙堂、空谈误国的虚名!不是坐视万民倒悬、只会哭祭宗庙的伪善!他们要的,是仓里有粮!是身上有衣!是田里有苗!是夜里能安睡!是子孙有活路!”
“真仁者,在生民饱暖!在止戈安民!在让这乱世,少些饿殍,多些炊烟!少些白骨,多些笑声!孤取青州,行新政,活万民,此乃煌煌天理,昭昭大仁!”
“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坐视治下百姓易子而食、路有冻死骨的诸侯!那些为一己之私,妄动刀兵,陷万民于水火的枭雄!他们,才是真正的国贼!才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此碑为证!此‘仁’为誓!孤孙逊在此立言:凡阻我生民活路者,无论其名望多高,势力多大,孤必以手中刀兵,犁庭扫穴,涤荡乾坤!还这朗朗青天,一个万民饱暖的太平世!”
孙逊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赤裸裸的、关乎生存的真理!台下,无数百姓热泪盈眶,发自内心地高呼:“车骑将军万岁!”“谢将军活命之恩!”
孔融站在孙逊身侧,听着这振聋发聩的宣言,看着台下汹涌的民意,身体微微颤抖。他明白,孙逊的“仁”,是建立在冰冷的铁血和务实的生存之上的。这“止戈碑”上的“仁”字,不是儒家的仁爱,而是乱世枭雄的活命之道。而他孔融的名字,将永远作为这“活命之道”的注脚,被钉在历史的碑文之上。屈辱?或许。但看着那些因免赋三年、分得田地而露出真切笑容的百姓,他心中那点清高的坚持,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或许…乱世之中,活着,才是最大的“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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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吴郡渡口。**
寒风萧瑟,吹动着太史慈单薄的衣袍。他牵着一匹老马,马背上驮着简单的行囊和一套素色的祭品。周瑜、鲁肃等人前来送行,气氛有些凝重。
“子义…此去北海祭奠旧主,路途遥远,兵荒马乱,务必小心。”周瑜看着太史慈刚毅而沉默的侧脸,温言道。他心知肚明,太史慈此行,祭奠是真,但离心已生也是真。渤海之败和孙策当日的斥责,如同尖刺,深深扎在这位义士心中。
“谢大都督挂怀。”太史慈抱拳一礼,声音低沉沙哑,“慈…祭奠完毕,自当尽快返回。”
周瑜还想说什么,却见孙策在张昭等文武簇拥下,策马而来。他脸色阴沉,眼神锐利如刀,在渡口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史慈,并未下马。
“主公。”太史慈躬身行礼。
“子义,当真要走?”孙策的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
“旧主之恩,袍泽之义,不可不祭。望主公恩准。”太史慈不卑不亢。
孙策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太史慈的灵魂。渡口的风更冷了。最终,孙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拨转马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随风飘散:
“早去早回。莫要…忘了根本。”
马蹄声远去,带着毫不掩饰的猜忌和警告。
太史慈直起身,望着孙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神色复杂的周瑜,心中一片冰凉。他默默牵起马缰,朝着渡船走去。背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索而决绝。这一去,归期…或许遥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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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司空府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曹操阴晴不定的脸和郭嘉苍白如纸的病容。程昱、荀彧肃立一旁,气氛压抑。
“青州…还是让孙逊小儿站稳了脚跟…”曹操的声音如同磨砂,充满了不甘,“吕布败退,周瑜受挫,刘表缩头…好一个孙仲谋!好一个吴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主公…咳咳…”郭嘉裹着厚厚的裘衣,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喘息着,眼中却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芒,“孙逊…根基已成…强攻…难下…当…乱其腹心!逼其…分兵!”
“奉孝有何妙计?”曹操精神一振。
“黑山…张燕虽降…然其旧部…散于太行…多…桀骜不驯…可…遣死士…携重金…联络其中…野心之辈…许以…高官厚禄…煽动其…复起!”郭嘉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狠毒,“袭扰…冀州并州…粮道…焚毁…工坊…制造…恐慌!孙逊…必…分兵…清剿!届时…我军…再寻…战机…”
“驱狼吞虎!乱其后方!”曹操眼中凶光毕露,“好!此计大妙!程昱!此事交给你!不惜代价!我要看到黑山贼的烽火,在孙逊的后院烧起来!”
“属下遵命!”程昱凛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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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车骑将军府书房。**
窗外,乌云低垂,闷雷滚动,一场酝酿已久的冬雨即将倾盆而下。
孙逊独自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青州全境已被浓重的朱砂染红,如同新生的血肉,牢牢镶嵌在河北版图之上。他的手指,缓缓从青州滑下,最终,重重地点在了那片与青州接壤、此刻正陷入吕布与刘备内斗漩涡的广袤土地——徐州!
“吕布…刘备…曹操…”孙逊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中寒芒闪烁。青州的硝烟刚刚散去,但所有人都知道,徐州,这个四战之地,这个连接中原与江淮的枢纽,必将成为下一个更加惨烈的火药桶!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铅灰色的天幕!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在邺城上空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如同天河倒泻,瞬间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狂暴地敲打着屋顶、窗棂,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洗净这污浊的天地。
孙逊被雷声惊动,他猛地推开紧闭的窗户!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狂风裹挟着暴雨,瞬间灌入书房,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额前的发丝紧贴在脸上。
他毫不在意,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幕,望向南方那一片混沌的天际。那里,是徐州的方向,是曹操的兖豫,是刘备的挣扎,是吕布的狂躁,是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惊涛骇浪!
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燃烧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狂热的火焰。
“这雨…”孙逊的声音在雷雨声中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击的决绝和宣告新时代的磅礴气势:
“…洗净中原…”
“…正好用兵!”
窗外,惊雷滚滚,暴雨如注,仿佛在应和着这位乱世枭雄的誓言。青州的棋局已然落定,而一场席卷整个中原大地的、更加狂暴的“惊雷”风暴,已在孙逊推开窗棂的刹那,轰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