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浓。
默笙拖着担架，几乎是在摸索着前进。脚下的路早就辨不清了，只能靠感觉。
深一脚，浅一脚。
她停下来，再次确认方向。四周全是白茫茫的雾，树影幢幢，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她听不见虫鸣，听不见鸟叫，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粗重。
不对。
太静了。
静的让人心头发毛。
默笙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她不会用剑，但这把剑是燕十三的，握在手里，似乎能分来一点点他曾经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拖。
担架的边缘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雾里格外刺耳。
突然，那“沙沙”声里，混进了一点别的动静。
很轻，像是落叶被踩碎，又像是蛇滑过草丛。
默笙猛地停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消失了。
只有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是错觉？还是追兵？
她不敢动，浑身肌肉绷紧，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
汗水从额角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她不敢擦，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浓雾。
等了几息，什么也没发生。
也许真是错觉。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抓紧担架的绳子，正准备发力——
“丫头。”
一个苍老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左侧的雾里传来。
默笙全身一僵，霍然转头。
雾里缓缓走出一个人。
是个老头。
很老，背佝偻得厉害，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头发稀疏灰白，用一根枯藤胡乱束着。
他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脸上皱纹深得像是刀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在浓雾中幽幽地看着她，还有她身后的担架。
不是蛊师。
蛊师的装扮她记得，花花绿绿，身上挂满零碎。
这老头身上什么饰物都没有，只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还是别的什么味道？
“你拖着的，”
老头慢慢走近，拐杖戳在地上，发出笃笃的闷响，“是个快死的人。”
他的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默笙往后退了一步，挡在担架前，警惕地看着他。
她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虽然这个姿势她自己都觉得别扭而无力。
老头停下脚步，目光掠过她紧握剑柄的手，又落回她脸上，那目光像有实质，看得默笙头皮发麻。
“蛊毒。”
老头吸了吸鼻子，又往前凑近一步，“黑线蜈蚣，赤尾蝎，还有青环蛇的涎气。混毒，有点意思。能撑到现在，这人的底子不差，你的药也勉强凑合。”
他竟然只是闻了闻，就说得八九不离十！
默笙心中震惊，但戒备更深。
这荒山野岭，浓雾弥漫，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能一眼看穿伤势的老头，绝非寻常。
“你想怎样？”
默笙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
老头没回答，只是绕着她走了一圈，目光始终落在燕十三身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重伤垂死的人，更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你想救他？”
老头问。
“是。”默笙毫不犹豫。
“为什么？”
默笙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为什么？
因为燕大哥救过她？
因为他们是一起走过来的同伴？
因为……她不能看着他死？
“他是……家人。”她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
“家人。”
老头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近乎嘲讽的笑意，“家人啊……挺好。”
他走到担架旁，蹲下。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但默笙却莫名地不敢阻拦。
老头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翻了翻燕十三的眼皮，又按了按他肿胀发紫的脖颈。
“毒入心脉，散入骨髓。”
老头直起身，拍了拍手，“寻常的巫医，解不了。雾隐城里的那些，也不行。”
默笙的心沉了下去。
“那……哪里能解？”
老头看着她，那双亮得反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我能解。”
“你能解？”
她声音发颤，是希望，也是更深的怀疑，“条件是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尤其是在这南疆密林，一个神秘的陌生老头面前。
老头笑了，露出一口黄黑残缺的牙。
“聪明丫头。”
他点点头，“条件嘛……我要他。”
默笙瞳孔骤缩：“要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老头用拐杖虚点了点昏迷的燕十三，“我救活他，他这条命，以后就是我的。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不行！”
默笙脱口而出。
把燕十三交给这个来历不明、眼神古怪的老头？这比让他死了更可怕！
“不行？”
老头也不恼，只是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就让他死咯。反正再过两个时辰，毒气彻底攻心，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你就拖着这具尸体，继续往南走吧。或许雾隐城的巫医，能教你怎么把他埋得好看点。”
他的话像冰锥，扎进默笙心里。
两个时辰。
她看着燕十三青黑的脸，看着他如同风中残烛的呼吸。
拖着他，别说两个时辰，再走半个时辰她都未必撑得住。
就算撑到了雾隐城，那里的巫医真如这老头所说，解不了这毒呢？
“你……你怎么救？”默笙的声音虚弱下去，带着挣扎。
“我的法子，你不用知道。”
老头说，“你只需要选。是让他现在死，还是让他以后活着——以我的药人的身份活着。”
药人！
这两个字让默笙浑身发冷。
她听过一些传闻，南疆某些隐秘的传承，会用活人试药、养蛊，称为“药人”或“蛊人”，生不如死，形同傀儡。
“没有……别的选择吗？”
她几乎是哀求着问。
老头摇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要么应，要么走。”
默笙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雾似乎更浓了，裹挟着湿冷的寒气，侵入她的骨髓。
答应，燕十三能活，但会变成什么样子？
失去自由，失去自我，成为这古怪老头的所有物。
不答应，燕十三会死，就死在她面前，死在她因为犹豫和恐惧而做出的选择里。
他陪她走过千山万水，从未说过一句“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却用行动做到了。
现在，轮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