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终究还是喝下了那碗粥。韩存保端着空碗走出去时,脚步都带着轻快。
王焕坐在帐内,看着关胜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嘴角那道紧绷的线条渐渐柔和,知道他心里的冰层,终究是裂开了缝。
“宋姜让人备了些干粮,”王焕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玉子棒饼,“你且拿着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关胜没睁眼,却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应答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王焕心里,荡开圈圈涟漪……他知道,这位以“忠义”为命的将军,终于肯放下执念,看看眼前的世界了。
半个时辰后,关胜换了身利落的短打,跟着王焕走出营帐。营寨里很安静,士兵们各司其职,有的在修补铠甲,有的在晾晒草药,见了他们,只是纷纷点头致意,并无半分异样的目光。关胜的目光扫过晾晒的草药,认出其中几味是治外伤的良药,想起自己肩上的包扎,指尖微微动了动。
“往这边走。”王焕引着他穿过营房,绕过操练场,来到营寨西侧的一片空地。远远地,关胜就听见了孩童的笑闹声,像一串银铃滚过草地。
走近了才看清,空地上搭着几间简陋的草棚,十几个孩子正围着一个穿青布衫的先生念书,声音奶声奶气,却格外认真。
“这是……”关胜愣住了。
“宋姜让人搭的临时学堂。”王焕指着那些孩子,“都是济州城外失去爹娘的孤儿,梁山弟兄把他们接进营里,找了个落第的秀才教他们念书。”
关胜的目光落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身上,她正踮着脚,把一块玉子棒饼递给旁边更小的男孩,自己手里却只剩半块。那场景让他心头一软——他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在家里也是这般,有好吃的总想着弟弟。
“先生教他们认字,弟兄们教他们种地、劈柴,”王焕在他身边轻声道,“宋姜说,孩子是根本,就算在营里,也不能让他们忘了怎么过日子。”
正说着,宋姜提着个布袋子走了过来,里面装着些五颜六色的石子。孩子们见了他,都笑着围上来喊“宋叔叔”,他笑着摸摸这个的头,拍拍那个的背,把石子分给他们:“今日学了新字,谁能写出‘家’字,就多奖励两颗。”
孩子们欢呼着散开,蹲在地上用石子写字。宋姜这才转过身,看见关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温和的笑道:“关将军身子好些了?”
关胜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身上没有半分“贼寇”的戾气,眉眼间的沉稳与和善,倒像个寻常的乡绅。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宋姜已转头对王焕道:“王将军,城西的水车修得差不多了,明日让弟兄们再去些人,帮村民把秧苗插上,误了农时就糟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王焕应声而去。
宋姜走到关胜身边,望着孩子们写字的背影:“这些孩子,以前见了穿铠甲的就躲,现在却敢凑过来要糖吃。你说,他们分得清谁是朝廷、谁是草寇吗?”
关胜一时间沉默无言。
“我知道你心里的坎。”宋姜的声音很轻,“‘降’字难写,可‘忠’字更重。若忠的是让百姓受苦的朝廷,守的是让孩子无家可归的规矩,那这忠,不要也罢~”
宋姜转过头,目光坦诚,“我不逼着你归降,我想请你帮个忙,帮这些孩子把‘家’字写得更稳些,帮那些村民把秧苗插得更牢些,行吗?”
关胜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家”字,又看了看宋姜眼中的恳切,忽然想起王焕说的“报国先要护民”。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那是握了半辈子刀的手,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颤抖。
“我……”他深吸一口气,“我……会打铁,也会些庄稼活。”
宋姜笑了,像春风吹散了雾:“那太好了,营里的铁匠铺正缺个懂行的,城西的田也等着人指点呢。”
这时,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用石子写的“家”字跑过来,仰着头对关胜笑:“叔叔,你看我写得好不好?宋叔叔说,有屋子住,有饭吃,就是家!”
关胜蹲下身,看着那些石子摆成的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写得好,比叔叔小时候写得好。”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转身跑回同伴中去了。关胜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正在修缮农具的士兵,看了看在田埂上劳作的村民,忽然觉得,自己握了半辈子的刀,或许从一开始,就握错了方向。
夕阳西下时,关胜跟着宋姜走进了铁匠铺。炉火熊熊,映得他脸上泛起红光,老铁匠递来一把锤子,关胜接过,掂量了一下,猛地抡起,砸在烧红的铁坯上。“叮”的一声脆响,像一声迟来的觉醒,在营寨的暮色里,荡开很远很远。
关胜抡着锤子,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坯上,火星溅在他的布衣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洞,他却浑然不觉。汗水顺着脸颊淌进衣领,带着炉火的温度,熨帖了连日来紧绷的筋骨。
“将军以前常打铁?”旁边拉风箱的老铁匠忍不住问道。他原是济州城的铁匠,被高俅的人抢了铺子,又要强征他入伍,不得已才趁夜色带着全家老小,投奔了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