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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龙门下城区更深处,是埋藏于城市地基之下的庞大防空工程网络。在科西切盘踞龙门的二十年间,人口买卖、器官运输、违禁品制造与走私……一整套完整而黑暗的犯罪体系如毒藤般在此滋生、蔓延、壮大。
与地面那座生机勃勃、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相比,除了黑暗,便只有依靠微弱源石灯勉强照亮的、锈迹斑斑的管道与潮湿的墙壁。
倾斜的棚子坐的房屋随处可见,少数被腐蚀到差不多的木板居然也被拿来当墙。连垃圾车都不会光顾,压根没有希望的地方。
浑厚凝重的空气,在咽喉处留下源石粉末灼烧的气味。
几乎没有植物能在这种环境中存活。
诗怀雅的步伐在潮湿的瓦砾间停下,鎏金般的眼眸锁死了巷尾那个身影。林雨霞静立在倾颓的墙体阴影中,周身缭绕的源石技艺辉光如呼吸般明灭,将她与龙门深夜的污浊空气隔开。
“该死的,你就这么怕死吗?那你还不惜豁出性命也要救那个指挥官?”
诗怀雅的声音淬着冷铁般的讥诮,一步步逼近林雨霞藏身的位置,剑杖的尖端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寒芒。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没有杀爸爸——”
剑杖撕裂空气的锐啸悍然打断了她的辩白!林雨霞全力驱动关节,猛地向下一蹲。那道致命的寒光堪堪擦过她的耳际,斩断几缕发丝。
林雨霞的冷汗刚冒出来,只见一道金红相间的残影,与她周身闪烁着微光的琉璃壁尖锐碰撞、火花四溅。
就是这种感觉!
——“流光炸裂!”
林雨霞倾注全身力量,周身的琉璃璧应声瞬间破碎!无数裹挟着幽蓝源石技艺光芒的碎片,朝前方扬起。
这些碎片造成的伤害,不输给指向性源石地雷的一击。
化为数百数千个碎片的琉璃璧,精准袭向诗怀雅。
“啪啪——!”
轻快而密集的命中声接连响起。
然而,下一瞬间发出惊愕低呼的,却是林雨霞。
诗怀雅并没有如预料中那般倒下。她的剑杖舞动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璀璨光幕,精准而高效地将所有袭来的碎砾纷纷格挡、弹开。金属与琉璃的激烈碰撞声叮当不绝,在黑暗中迸溅出转瞬即逝的火星。
大脑因为惊骇而短路,等到林雨霞察觉对手冲入怀中,剑尖刺中胸口时,已经太迟了。
“怎么,可能——”
迎着诗怀雅犹如刽子手的眼神,林雨霞只觉得有如内脏在翻腾的剧痛席卷全身。
她急忙转身朝后方跳开,避免受到致命伤。结果坚硬的墙壁和管道猛烈撞上后背,把肺部所剩无几的空气连同血沫一同挤出。
等回过神来,已经避无可避。
“哼,怎么样?可不只有你一个人会维多利亚剑术。”
“不对,你的水平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来的,你……去过维多利亚了?你也在维多利亚求学?为什么你这些年都不来找我?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雨霞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
仔细观察林雨霞的诗怀雅,用鼻子冷哼一声:“够了,我没兴趣和你解释这些事。看在鼠王老先生的份上,如果你老实认罪并忏悔,我就不杀你,就把你交给近卫局。”
认准的事绝不回头。到头来主动找到诗怀雅也没能改变看法,完全没考虑林雨霞可能是无辜的。
即便如此,她的语言没有半点虚伪。如果林雨霞坚称自己无罪,她便会确实会下死手吧。
沉默在压抑的空间中蔓延。
为了保命姑且认罪吧——即便是林雨霞这样的人,应该也会在死亡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
这种念头在即将赶到现场的我脑中一闪而过。
可就在下一秒,少女咬紧牙关忍住疼痛,望向诗怀雅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开口:
“不是我干的。”
她这么说。
飕。
空气中爆起刺耳的金属锐鸣!诗怀雅眼中杀机骤现,剑杖寒芒暴涨,化作一道龙卷风般的凌厉弧光,朝着林雨霞的脖颈悍然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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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霞无力躲闪,只能象征性抬起双臂。
咔嚓!
生死一瞬间,一道极寒的冰墙毫无征兆地自地面猛然窜起,精准地横亘在两人之间!诗怀雅那凝聚全力的一剑狠狠劈在坚冰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冰屑四溅,却未能瞬间突破。
“什么?!”
诗怀雅瞳孔骤缩,攻势受挫,被迫后撤半步。
几乎在同一时刻,无数尖锐的冰棱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四周阴暗的角落、锈蚀的管道口中暴射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且密集地射向诗怀雅周身要害,迫使她不得不挥动剑杖全力格挡,叮当之声如骤雨般响起,瞬间被逼退数步。
霜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雨霞侧前方的阴影边缘,银发在微弱的源石灯光下流淌着冷辉。
同一时间,包括凯文在内的三名战士按照计划迅速散开,手持弩箭和简易盾牌,堵住了诗怀雅可能的退路,也将负伤的林雨霞护在了身后。
我抓住时机,快速冲到林雨霞身边:“喂!还好吗?你可不能有事啊!”
林雨霞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脸色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摇了摇头,缓缓问:“你怎么……”
“感染者……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诗怀雅挥剑震开冰棱,鎏金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林雨霞,你竟然真的堕落到与整合运动为伍!”
林雨霞猛地一颤。
瞧她这话说的,搞得我们像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组织似的。
——虽然目前是这样来着。
“讲真,诗怀雅小姐,你错怪她了。”我站直身体,试图解释现在的情况:“如果你不想被人利用,杀害无辜的好友,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如果林雨霞真是能随便杀死自己父亲的人,那她为什么宁可豁出性命也要救我?”
“谁管你啊!你们不是早就勾结在一起要把我一网打尽吗?”
“好吧,诗怀雅女士,我换一种说法。”
我深吸一口气。
“根据林雨霞提供的信息,你在青春期遭遇了家族破产、以及绑架事件。这类连续性的重大打击,极易导致个体安全感严重缺失、形成偏执型认知倾向,并对陌生人抱有极深的不信任感。”
我稍作停顿,观察着她的反应,同时语速平稳地继续推导。
“而你昨晚展现出的、对龙门地形非同寻常的熟悉度,以及你提及鼠王时使用的敬称‘先生’,都表明你不仅近期活跃于龙门,并且与林家——尤其是鼠王本人——保持着某种持续的联系,甚至可能受到他的庇护。”
“因此,我推断你的藏身地点,必然处于林家势力的影响范围之内。鉴于鼠王先生一贯谨慎、善于利用合法外壳掩盖非法活动的行事风格,该地点虽不会明面登记在林家名下,但其所有权或控制权必定与林家存在某种不易察觉的关联。”
“基于以上侧写和心理地理学分析,我调阅了能获取到的有限地产记录和安保报告,交叉比对了可能符合‘林家关联、隐蔽性强、易于防御且能满足基本生存需求’这几个关键参数的废弃设施或登记模糊的物业。”
“最终,”我总结道,目光坦然,“我将搜索范围缩小至三个概率超过百分之六十七的地点,并带队优先排查了可能性最高的这一处。万幸,我们赶上了。”
“就是如此。”我两手一摊,“我们没有事先勾结。”
“大学生……”林雨霞看我的眼神发直,掺杂着许多我无法解释的复杂情绪。
“少说废话!”
诗怀雅僵硬了一秒,紧接着朝我恶狠狠吐出了充满维多利亚风情问候。
很脏。
凯文咬牙切齿,看向我的眼神有点恨铁不成钢:“不要在这种家伙面前展现锋芒啊!大学生。”
“没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望诗怀雅的马上就要射出激光却因为设定不符没办法射出激光的眼睛。
相当可怕。
“请你冷静一下,诗怀雅小姐。有人想把罪名推到林雨霞身上,就连整合运动也是目标。你们曾经是朋友吧,林雨霞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吗?你也想知道真相吧?这个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花言巧语。”她嘴上依旧强硬,握剑的手却似乎没有之前那般坚定。
“是不是花言巧语,你可以自己判断。如果这件事没有幕后黑手,你再杀人也没关系吧。到时就算你想,把我一起算上也没问题。”
“你……认真的?你们为了对方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
——这是什么虎狼之辞?
感觉心脏停跳了一下,我被诗怀雅话语强暴到整个人狠狠一颤。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霜星和凯文也是瞳孔地震。大概也同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高声抗议,试图让话题重回正轨。
“哼。”
诗怀雅冷哼一声,没有半点愧色,但气势已经收敛许多。老实讲,依我看来,这是她动摇的表现。
果不其然,沉思了一会后,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剑。
”呼——“
我默默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诗怀雅却还是不肯点头。
“你很弱,但是也很强,强得令人讨厌。光是这张嘴,这些年来,你一定凭着舌头骗了不少人。”
这可真是……怎么说呢,真是——
“一点都不客气啊。”我苦笑着。
“总之,你先拿出来吧。”她一脸不耐烦朝我伸手,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如果是钱的话我们暂时拿不出来哦!”我抱着胸后退半步。
自从加入整合运动,过着除了野菜就是野菜的日子后,我的财迷开关就已经焊死在了“开启”状态。虽然借着龙门贸易情报药品交易,我们这段时间赚了不少,但仅仅是能维持开销平衡的程度。
“你在看不起谁?”诗怀雅撇头,脸上露出极度不爽的表情:“谁找你要钱了笨蛋!”
“那……”
“证据。”环抱双臂,毫无顾忌倚靠在满是涂鸦和污渍的墙壁上,诗怀雅面无表情要求:“我现在还不能完全信任你,所以你要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明明她全身上下的行头看起来都凑不出一张完整的龙门币,却依然以一种近乎俯视的姿态,理直气壮地索要情报。她真的,天生就该是这副大小姐做派。
“林家信物就是证据!”我乘机喊,“雨霞才是鼠王选择的林家继承人。”
虽然极不情愿,但林雨霞还是配合我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情与义。
见到这玩意,诗怀雅才算是彻底被劝服。
于是我们一群人就这样自然而然一同撤退回诗怀雅占据的屋子,谈起我们为何会和林雨霞合作,林雨霞又是如何被诬陷,一直讲到我们发现那倒霉玩意和鼠王先生的用意。
“也就是说,杀死鼠王的凶手更可能是近卫局那个王八蛋对吧!”诗怀雅得出结论:“我现在就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