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宏大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九尊青铜巨鼎中磷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以及深渊之下那永恒的、令人不安的微弱气流嘶鸣。之前那毁天灭地般的咆哮、心跳、锁链呻吟,全都消失了,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环形石台上,王朗和胖子如同两摊烂泥,瘫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们,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力。
王朗怔怔地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已经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冰冷的玉蝉碎末。就是这东西,还有那个名为阿芷的守墓人残魂,救了他们的命。玉碎,魂消。他脑海中回荡着阿芷最后那复杂的一瞥,以及指向深渊的微弱暗示。那是什么意思?深渊下还有什么?
“朗、朗哥……”胖子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挣扎着挪动了一下,浑身都在疼,“咱、咱们……还活着?”
“嗯,活着。”王朗的声音沙哑干涩,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勉强撑起身体,环顾四周。悬棺静静地高挂,棺盖紧闭,再无一丝异动。九鼎默然,石兽沉寂。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但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的煞气与银辉湮灭后的奇异味道,都在提醒他那一切的真实。
“阿芷姑娘……她……”胖子也想起了那道最终消散的银色身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恐惧,有感激,也有一丝惋惜。虽然是个女鬼,但终究是救了他们。
王朗沉默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问。他挣扎着站起身,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他走到胖子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再醒过来。”王朗低声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悬棺和下方的深渊,将阿芷最后的暗示深深埋入心底。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下环形石台,沿着来时的路,穿过那死寂的、布满九鼎的宏阔空间,重新钻回了那条连接虫巢洞窟的狭窄坑道。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艰难。伤势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胖子几乎是由王朗半拖半抱着前进。
当他们终于再次看到那口冒着幽幽绿光的青铜小鼎,以及鼎中那几面黑色骨幡时,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虫巢依旧,但那些黑色的甲虫似乎彻底蛰伏了,不见踪影。
没有停留,两人继续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殉葬坑那令人不适的骨海,路过那扇已经紧闭、再也打不开的皮卷石室门,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还存在的水银河气息和鳞甲巨兽的领地(他们绕了更远的路),最终,凭借着残存的方向感和一点运气,他们找到了那条向上的、通往最初那个触发弩箭机关的主墓室的通道。
当王朗和胖子灰头土脸、浑身血迹和污秽地从那个被他们撬开的盗洞爬出来,重新呼吸到山林间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时,两人几乎同时瘫倒在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感受着阳光(尽管已是黄昏)照在脸上的微弱的温暖。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们只想就这样躺到地老天荒。
“朗哥……咱们……再也不干这个了……”胖子望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带着哭腔说道,“太他妈吓人了……胖爷我这身神膘都快吓没了……”
王朗没有回答,他仰面躺着,看着树梢间漏下的稀疏星光,心中五味杂陈。这一次盗墓(或者说作死直播)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祖传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在真正的古老诡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而阿芷的存在和牺牲,更是给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面装着那枚刻着“守墓人阿芷”的印章,以及用油布小心包好的玉蝉碎末。还有那块在殉葬坑捡到的、标注着“魂归处”的皮质碎片。
这些东西,以及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画面和阿芷最后的暗示,是这次经历留给他的全部。
休息了不知多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山林中传来野兽的嚎叫,两人才挣扎着爬起来。他们的装备丢了大半,手机也早在信号中断时就没电了,只能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星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外走。
几天后,当两个如同野人般、伤痕累累的家伙出现在山脚下的小镇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们谎称是进山探险迷了路,摔伤了。好在胖子身上还有些现金,他们找了家小旅馆,好好清洗了一番,处理了伤口,买了新手机和衣服。
王朗第一时间尝试拨打了报警电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他们盗墓遇到了千年女鬼和会心跳的悬棺?恐怕会被当成疯子关起来。而且,那座古墓太过诡异,他本能地觉得,不应该让更多人涉足。
他打开了新的手机,连上网络。犹豫再三,他还是登录了之前的直播平台账号。
意料之中,账号已经炸了。无数条私信、评论和@信息蜂拥而至。最后一场直播的诡异中断(观众视角是突然黑屏),棺椁碎裂、女鬼现身、弩箭惊魂的片段早已被剪辑得到处都是,引发了全网热议。有人坚信是史上最牛逼的直播特效,有人怀疑是精心策划的闹剧,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就是真实的灵异事件。
“朗爷牛逼!最后那女鬼是真的吗?”
“主播还活着?太好了!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剧本?出来解释一下!”
“@灵活的胖子,胖爷尿裤子的镜头已成经典!”
“有关部门已经注意到你们了,小心查水表!”
王朗看着这些信息,苦笑了一下。他关掉了App,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解释?如何解释?连他自己,都需要时间来消化和理解这一切。
他和胖子在小镇休养了半个月,伤势才勉强恢复。期间,王朗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除了照顾胖子,就是拿出那枚印章和皮质碎片反复研究,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阿芷、关于那座古墓的线索,但收获甚微。
半个月后,他们踏上了返程的火车。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王朗知道,生活似乎回到了原点,但一切都已经不同了。那座深埋地下的古墓,那个名为阿芷的守墓人,那具九鼎悬棺,以及玉蝉碎末中残留的、偶尔还会在他静心时泛起一丝微弱清凉的感觉,都如同烙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
adventure 结束了?还是……仅仅是个开始?
他不知道。
但他清楚,有些秘密,一旦触碰,就再也无法回头。阿芷最后的暗示,如同一个未完成的句子,悬在他的心头,等待着被续写。
而他的体内,那源自玉蝉的、与阿芷残魂似乎有着某种联系的清凉气流,也在悄然发生着某种他尚未察觉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