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市,喧嚣和浮躁扑面而来,与古墓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死寂和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让王朗感到一丝恍惚和不真实。
他和胖子各自回了租住的房子。胖子回去的第一件事,据他说是抱着马桶吐了半小时,然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疯狂点了一堆外卖,试图用油腻和高热量填补内心的空洞。他给王朗发微信,语音里还带着后怕:“朗哥,我决定了,以后就老老实实搞吃播,再也不碰那些神神鬼鬼的了!太他妈顶了!”
王朗则陷入了另一种状态。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上窗帘,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和噪音。他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坐着,或者躺着,一呆就是大半天。古墓中的一幕幕,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现——
青铜棺椁碎裂的空洞,弩箭破空的厉啸,水银河泛着的诡异银光,鳞甲巨兽猩红的瞳孔,殉葬坑堆积如山的白骨,虫潮涌来的沙沙声,皮卷石室关闭的轰响,九鼎悬棺那撼动灵魂的心跳,阿芷最后融入银辉的决绝身影……还有那枚在掌心碎裂的、温润又滚烫的玉蝉。
这些画面交织、重叠,带着强烈的感官刺激和情绪烙印,让他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高度敏感又异常疲惫的状态。他吃不下什么东西,偶尔强迫自己塞几口面包,味同嚼蜡。睡眠更是奢望,一闭上眼,就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潜伏的种种诡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冷汗涔涔。
他知道,这大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一些表现。但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怎么说?谁会信?
他尝试重新登录那个直播账号,看着后台爆炸的私信和评论,那些或好奇、或质疑、或崇拜、或嘲讽的言语,此刻看来都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毫无意义。他没有回复任何一条,只是默默地清理了缓存,然后将App卸载了。那个为了流量搏出位的“摸金校尉传人”王朗,似乎已经死在了那座古墓里。
现在活下来的,是一个被强行撕开了世界真实一角的、充满迷茫和警惕的幸存者。
他拿出那枚“守墓人阿芷”的印章,在指尖摩挲。印章材质奇特,触手冰凉,上面的殄文小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流动。他又摊开那块在殉葬坑捡到的皮质碎片,“魂归处”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还有那个用油布小心包好的玉蝉碎末,偶尔,当他心神不宁时,触碰它们,还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感,如同风中残烛,却真实存在。
这些东西,是他与那段恐怖经历唯一的、实质性的联系。
除了……他身体内部的变化。
起初他以为是重伤未愈或者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幻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确认,那不是幻觉。
当他静下心来,刻意去感受时,能察觉到在小腹丹田的位置,似乎盘踞着一小团微弱的气流。这气流冰凉,带着玉蝉那种特有的温润感,与他经脉中偶尔因回忆恐惧而生的燥热截然不同。它不受控制,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待着,如同沉睡。但偶尔,在他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被古墓噩梦惊醒,心神失守的刹那,这股气流会突然变得活跃,如同受惊的小蛇,在他体内无序地窜动一下,带来一瞬间更加清晰的冰凉,然后又迅速蛰伏下去。
这感觉……很诡异。像是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房客。
他不知道这气流是什么,是福是祸。是玉蝉残留的能量?还是阿芷最后融入他体内的那部分魂力?他想起了玉蝉碎裂时,那股强行灌入他脑海的、包含破碎画面的清凉洪流。
难道……那不是一次性灌输,而是留下了某种“种子”?
这个猜测让他感到不安,却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想尝试去引导、控制那团气流,但毫无头绪,每次刻意为之,那气流反而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中,那悬棺的裂缝再次打开,无尽的煞气将他吞噬。他猛地坐起,黑暗中急促地喘息,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那团气流果然又因为他的恐惧而微微躁动了一下。
他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打开了搜索引擎,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着。
该搜什么?
“体内有冰凉气流怎么回事?”
“玉蝉碎了会有能量残留吗?”
“守墓人是什么职业?”
“殄文解读在线翻译”……
他苦笑了一下,删除了输入框里的字。这些问题的答案,搜索引擎给不了。或许,只有那些流传在真正秘辛中的古老记载,或者……像他祖传那种被老鼠啃过的破笔记,才有可能触及一二。
他想起了家里压在箱底的那半本祖传笔记。以前他只当那是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和粗糙的风水图解,现在看来,那里面或许真的隐藏着一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碎片。
他需要回去一趟。不是为了重操旧业,而是为了寻找答案,为了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为了弄明白阿芷最后的暗示,也为了……应对体内这个不知是福是祸的“房客”。
他看了一眼窗外,城市依旧在沉睡,远方的天际线透出黎明前的微光。
他知道,他的生活已经回不去了。那座古墓没有吞噬他的生命,却在他的灵魂深处,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并埋下了一颗未知的种子。
而现在,这颗种子,似乎开始悄然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