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堡从未像今天这样喧嚣,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寂静。
喧嚣的是凯旋的欢呼、劫后余生的相拥、以及响彻堡垒上下的庆贺钟声。寂静的,是那些永远空缺的岗位,是医疗站里压抑的呻吟,是阵亡者家属无声流淌的泪水。
胜利的代价,如同堡垒上空尚未散尽的硝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央广场临时医疗站,此刻成了堡垒最拥挤也最安静的地方。莉娜嬷嬷和她的助手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蜂,在伤患间穿梭,草药的苦涩气味与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构成战争最真实的味道。
李明被安置在医疗站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他那只焦黑的右手被莉娜嬷嬷用浸满特殊药液的洁白亚麻布仔细包裹起来,像一尊怪异的雕塑。嬷嬷在清理伤口时,浑浊的老眼中曾闪过极度的震惊和困惑——那焦黑之下,并非预想中的血肉模糊,反而隐隐有一种…玉石般的质感,甚至在她用圣水(一种蕴含微弱秩序之力的祝福之水)擦拭时,那焦黑处似乎还传来一丝微弱的、温暖的抗拒感。她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伤势,只能先用最温和的草药和秩序祝福稳住情况,不敢轻易深入处理。
艾拉躺在旁边的床铺上,左臂被重新正骨,用夹板和绷带牢牢固定。高烧让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她会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包裹的左臂,眼神空洞,右手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还在寻找那面早已不存在的盾牌。迷糊时,她会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那是北方部落语言中关于“守护”与“破碎”的词汇。莉娜嬷嬷知道,她身体上的伤可以愈合,但心中的裂痕,需要时间,或许还需要一个新的“支点”。
凯文被安排在另一个角落,他的脸色比李明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清醒着。他盘膝而坐,闭目冥想,试图重新凝聚那近乎枯竭的精神力。腰间的碎嘴骷髅头安静无声,眼窝中的绿光彻底熄灭,仿佛真的成了一块普通的骨头。只有凯文自己知道,在他意识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冰冷而浩瀚的碎片,关于死亡,关于灵魂的归处,关于那短暂的、掌控亡灵大军的恐怖体验。这些碎片让他感到恐惧,也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渴望。
影梭被单独安置在重伤员区域,由马库斯队长指派的最好的医师进行救治。那根贯穿胸膛的诅咒骨矛已被小心取出,但上面附着的恶毒能量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生机。他依旧在死亡线上挣扎,存活的机会渺茫。
莉亚是五人中状态最好的,她只是脱力和一些皮外伤。此刻,她正默默地帮助莉娜嬷嬷分发药剂,擦拭伤员的身体,动作轻柔而坚定。她的目光偶尔会投向昏迷的李明和重伤的艾拉,带着深深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马库斯队长在战斗结束后,第一时间组织兵力肃清了堡垒外围残余的、陷入混乱的怪物,并派出了斥候小队追踪溃散敌军的主力动向。直到傍晚,他才拖着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身躯,来到了医疗站。
他先是去查看了影梭的情况,听着医师沉重的汇报,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然后,他走到了李明等人的区域。
看着昏迷的李明,重伤的艾拉,萎靡的凯文,马库斯沉默了很久。他那张刀疤脸上,惯有的冷硬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堡垒,因你们而存。”马库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们的名字,将被刻上英灵碑。你们的功绩,将获得应有的奖赏。”
他挥了挥手,一名随从捧上来几个沉重的钱袋和几件用丝绸包裹的物品。
“这是工会和堡内议会特批的赏金,双倍。”马库斯将钱袋分别放在艾拉(由莉亚代收)、凯文和李明(暂由医疗站保管)的床边。
然后,他亲自打开了那些丝绸包裹。
给艾拉的,是一把通体呈现暗银色、斧刃流淌着寒光的双手战斧。斧柄由某种古木打造,缠绕着防滑的皮革,握在手中沉稳而趁手。“【裂石者】,矮人工匠的作品。希望它,能暂时弥补你失去盾牌的遗憾。”马库斯说道。这并非一面盾牌,却是一柄足够配得上她力量的强大武器。
给凯文的,是一本用某种黑色皮革封装、散发着淡淡负能量波动的古老书籍,以及一小袋闪烁着幽光的灵魂碎片(纯净的亡灵法术材料)。《亡者之语拾遗》,马库斯解释道,“从某个被摧毁的亡灵巫师据点缴获的,希望对你的…研究有所帮助。”这本书和材料,无疑是对凯文在战场上那惊世骇俗表现的某种默认和资源倾斜。
最后,马库斯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李明身上,他拿出一个小巧的、由秘银打造、铭刻着复杂符文的护符。“【清醒意志护符】,能微弱地滋养灵魂,稳定精神。希望对他…有所帮助。”这件物品看似平常,但其价值在于对精神层面的温养,正适合李明目前的状态。
赏赐丰厚而贴心,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然而,艾拉看着那柄强大的战斧,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凯文接过书和材料,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但很快又被疲惫掩盖。
真正的勋章,并非这些身外之物,而是那焦黑的右手、断裂的左臂、枯竭的灵魂,以及…那用命换来的、堡垒上空重新变得清朗的天空。
马库斯没有久留,他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处理。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李明,对莉娜嬷嬷沉声道:“不惜一切代价,救醒他。”
夜幕降临,医疗站内点起了油灯。外面的欢庆声渐渐平息,堡垒在疲惫与伤痛中沉沉睡去。
李明依旧在昏迷中,无人知晓,在他那焦黑的右手内部,在世界石碎渣与他血肉交融之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新生秩序,正在悄然孕育。而在他沉寂的解析空间深处,那缕金线仿佛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变得更加凝实,正等待着下一次的苏醒。
艾拉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仿佛在抵御着什么。凯文在冥想中,眉头紧锁,与脑海中那些冰冷的死亡碎片搏斗着。
胜利的夜晚,并不安宁。但至少,他们活了下来。
而活下来,就意味着还有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