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的右手拆除了纱布。
过程很缓慢，莉娜嬷嬷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圣物。当最后一层亚麻布被揭开时，饶是见多识广的老修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预想中焦黑碳化、狰狞可怖的伤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呈现出奇异玉石般质感的手掌。皮肤光滑，隐隐透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只是这“玉石”之上，还残留着一些如同瓷器开片般的细微暗色纹路，勾勒出当初能量冲击的痕迹，五指的活动也显得有些许僵硬和不自然的滞涩。
最令人惊异的是，当莉娜嬷嬷用浸满了温和秩序祝福的圣水棉纱，小心翼翼地去擦拭那些暗色纹路时，棉纱接触的瞬间，那“玉石”般的皮肤表面，竟然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晕，并传来一丝温和却坚定的排斥感，仿佛那只手拥有自己的意志，在抗拒外力的侵入。
“光明在上……”莉娜嬷嬷喃喃自语，握着棉纱的手微微颤抖，“孩子，你这手……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在任何典籍中读到过类似的情况。它似乎在……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我修复和重塑。这绝非普通的灼伤或能量侵蚀。”
李明看着自己的右手，心情复杂。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知到这只手内部的变化。在他的“内视”中，原本的血肉骨骼仿佛与无数流淌着淡金色微光的丝线网络彻底融合，世界石碎渣并未消失，而是化作了这新结构的核心与能量脉络，持续散发着微弱而纯净的秩序波动。那层“玉石”质感，正是这种融合重塑后的外在体现。焦黑的外壳在拆除纱布前就已经自然剥落，如同蛇蜕皮一般，露出了下面新生的“肌肤”。
“它……感觉如何？有疼痛或者麻木吗？”莉娜嬷嬷谨慎地问道。
李明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温热麻木的感觉传来，仿佛这只手不属于自己，又仿佛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属于自己。“不痛，嬷嬷。只是感觉……很陌生，很沉重。”
莉娜嬷嬷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困惑：“我只能暂时观察，不敢用任何强效的治疗手段。它内部的能量结构极其特殊且……强大，贸然干预，后果难料。你平时要多加注意，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我。”
李明点头应下。他知道，莉娜嬷嬷已经尽力了。这只右手的奥秘，恐怕远超这个时代普通医术的理解范畴。
接下来的几天，李明开始尝试适应和掌控这全新的右手以及随之增强的感知力。他不再需要主动激发“感知强化”，那种清晰的、对能量和生命气息的洞察力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被动常态。他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魔力微尘，能感觉到不同人身上散发出的或强或弱、或温暖或冰冷的气息波动。
这种能力在协助莉娜嬷嬷治疗其他重伤员时，展现了惊人的效用。他能精准地“看”到伤员体内能量的淤塞点、伤口的感染程度、甚至是一些潜伏的、未被发现的暗伤。在他的“指点”下，莉娜嬷嬷调配的药剂和施展的祝福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几个原本情况危急的伤员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莉娜嬷嬷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担忧，逐渐变成了混杂着惊奇与某种敬畏的复杂情绪。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学者”身上，发生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触及世界本源的变化。
然而，这种能力的运用并非没有代价。李明很快发现，当他集中精神进行精细感知，或者身处能量混乱的环境时，右手中那股秩序之力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波动，与外界能量产生微妙的共鸣或排斥。几次下来，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仿佛精力被那只右手悄然抽走。脑海中解析系统的能量储备显示，一直徘徊在极低的水平，缓慢恢复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某些性质的能量，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排斥感。尤其是负能量和混乱邪恶的气息。
这一点，在靠近凯文时，变得尤为明显。
凯文身上那股因为深入研究《亡者之语拾遗》而日益浓郁的死亡气息，如同冰冷的毒雾，让李明右手的秩序之力产生一种细微却持续的“刺痛”感，仿佛遇到了天敌。他必须刻意控制，才能压制住那股想要驱散这“污秽”的本能冲动。这使得他与凯文之间的相处，变得比以前更加困难，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能量层面的紧张感。
这天下午，李明刚刚协助莉娜嬷嬷稳定了一名内脏受损士兵的情况，消耗了不少心力，正靠在墙边闭目休息，试图缓解那种精神上的疲惫和右手的异样感。凯文则一如既往地缩在他的角落里，与那本亡灵书进行着危险的交流。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尖锐恶意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从凯文的方向传来！
李明猛地睁开眼，他的感知清晰地“看”到，凯文的精神力正尝试构建一个极其简陋、却蕴含着禁忌力量的微小符文，那符文的能量结构充满了对生命力的掠夺和对灵魂的束缚意味，显然是从亡灵书上刚刚解读出来的危险知识实验！
几乎是条件反射，李明右手的秩序之力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一股温和却坚定的金色光晕瞬间在他掌心浮现，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净化与驱散的意志，直指那刚刚成型的死亡符文！
滋——！
一声细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响起。凯文手中那尚未稳定的死亡符文瞬间溃散，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他本人也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精神力反噬让他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向李明，里面充满了惊怒和不解。
“你……！”凯文的声音因为痛苦和愤怒而颤抖。
李明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和不受控制。他看着自己掌心尚未完全平息的淡金色光晕，又看了看凯文那怨愤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
“我……我不是故意的。”李明涩声解释，试图平息右手的躁动，“你的那个符文……感觉很危险。”
“危险？！”凯文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压低声音咆哮，却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我在尝试救人的方法！每一种新力量的探索都有风险！你呢？你用你那该死的‘秩序’力量打断了它！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狠狠地瞪了李明一眼，猛地拉上了床铺周围的帘子，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李明站在原地，看着自己那只恢复平静、却依旧传来温热搏动感的右手，感受着内心那份因为力量冲突而产生的烦躁与无奈。
秩序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知与能力，却也带来了新的束缚与隔阂。他与凯文之间，因为力量本质的截然不同，那道无形的鸿沟，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宽。
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随着他对秩序之力的融合加深，与世界石碎渣的联系更加紧密，未来还会面临怎样的冲突与抉择？
他握紧了右手，那玉石般的触感冰凉而坚实。力量的成长，果然从来都不是一份免费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