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加斯城内的气氛比李明离开时更加紧绷。街道上的巡逻队增加了几乎一倍,战士们目光锐利,检查着每一个可疑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猜忌,连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灯火,都仿佛带着审视的意味。
凯文的“伪装术”一如既往地……别具一格。李明被迫穿上了一件散发着古怪草药和防腐剂味道、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袍,脸上被凯文用某种混合了炭灰和油脂的涂料随意涂抹了几道,看起来像个落魄的采药人兼杂役。凯文自己则换上了一件稍微干净些、但依旧缀满零碎骨片和褪色符文的黑色罩衫,背着他那根标志性的骨杖,肩上蹲着安静(被凯文用咒语强制噤声)的“碎嘴”,伪装成一个游荡的死灵法师学徒——这在哈洛加斯虽不受欢迎,但并非完全罕见,总有些寻求禁忌知识或讨生活的施法者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尽量避开主干道,在狭窄、肮脏的后巷和贫民区穿行。根据亡语者学徒的口供,那座名为“静默之屋”的殡仪馆,位于城市西南角一处相对僻静、靠近山壁的区域。这里建筑低矮拥挤,积雪似乎也无人及时清理,散发着垃圾与劣质燃料混合的酸臭。
“就是前面那栋。”凯文压低声音,用骨杖指了指前方巷子尽头一栋孤零零的、两层高的石砌建筑。建筑看起来有些年头,外墙灰暗,窗户狭小且贴着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油纸。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橡木门。整栋房子安静得可怕,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吞噬声音的黑洞。
“静默之屋……名字倒是贴切。”李明低声道,同时将感知力缓缓延伸过去。解析系统的被动扫描立刻捕捉到了异常:那栋房子的能量场与周围截然不同。虽然也弥漫着淡淡的、属于城市的巴尔腐蚀背景音,但更浓郁的是另一种能量——精纯、冰冷、被高度约束的负能量,以及一种……类似于“霜语者颅骨”但更加隐晦的灵魂禁锢波动。
能量场被刻意压制和伪装过,若非李明对这两种能量已经相当熟悉,加上解析系统的敏锐,几乎难以察觉。普通的战士或低阶萨满路过,只会觉得这里阴冷、不舒服,而不会想到更多。
“有结界,很隐蔽,主要针对生命气息探测和灵魂窥视。”李明提醒凯文,“直接闯进去或者用精神探测,肯定会触发警报。”
凯文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专业对口的地方,就得用专业的法子。硬闯不行,但我们可以‘受邀’进去啊。”
他从行囊里掏啊掏,居然摸出了两个小小的、用黑布包裹的包裹,递给李明一个:“拿着,把这个别在衣服里面。”
李明接过,入手冰凉,隔着布也能感觉到里面是某种骨头,还镌刻着微弱的负能量符文。“这是什么?”
“‘往生者的馈赠’,”凯文神秘兮兮地说,“用特定手法处理过的墓穴苔和幽影蝙蝠骨灰,加上一点点‘友好’的亡灵气息。戴着它,在那种针对生命探测的结界里,咱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嗯,‘阳气’特别弱,或者刚接触过大量亡灵,身上沾了味的倒霉蛋。再加上我这身行头和你这打扮,只要不主动作死,混进去的几率很大。”
听起来极其不靠谱,但出自凯文之手,又似乎有几分道理。李明将信将疑地将小包塞进怀里。果然,一股微弱的、带着坟墓气息的凉意弥漫开来,但并不难受,反而让他外放的生命气息似乎收敛、暗淡了一丝。
两人调整了一下呼吸和姿态,凯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学徒”一些(带着点畏缩和好奇),李明则低下头,扮演好沉默寡言的随从角色。
他们走到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凯文深吸一口气,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敲门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凯文准备再敲时,门上一个小小的、被黑铁覆盖的窥视孔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只浑浊、布满血丝、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出现在孔后,冷冷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人。
凯文立刻挤出一个有些讨好又带着敬畏的笑容,压低声音,用带着古怪口音的通用语说道:“愿安眠降临……我们……从‘暮光隘口’来,带来了‘塞拉斯大人’需要的……‘清心草’样本。”他故意将“暮光”和“塞拉斯”两个词咬得稍微重了一点,这是从俘虏那里得到的可能暗号之一。
门后的眼睛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在通过某种方式感知。李明能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的、冰冷的精神力扫过自己和凯文,但似乎在接触到他们身上那“往生者的馈赠”后,便绕了过去,没有深入探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窥视孔关上。
然后,是门闩被缓缓拉动的声音。
厚重的橡木门无声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门内一片漆黑,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防腐药剂、廉价熏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涌了出来。
一个佝偻、瘦小、穿着黑色粗布长袍的身影站在门后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手中提着一盏光线昏暗、灯焰竟然是绿色的油灯。
他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侧身,示意两人进去。
凯文对李明使了个眼色,率先侧身挤了进去。李明紧随其后。
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音。
眼前是一条狭窄、低矮的走廊,墙壁是粗糙的岩石,没有粉刷,渗着湿冷的水汽。绿色的灯火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更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更加污浊阴冷,那股甜腥味也越发明显。
引路的佝偻身影提着灯,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得像猫。走廊曲折,似乎通往建筑深处。沿途经过几扇紧闭的木门,门缝下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死寂一片。
李明集中精神,将感知力提升到极限,但又小心翼翼地控制在身体表面,避免触发可能存在的警戒法阵。解析系统被动接收着环境信息。
他“听”到了声音——不是活人的声音。是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魂呜咽,从某些紧闭的门后传来,充满了痛苦、迷茫和被禁锢的绝望。他还“看”到了一些能量痕迹——地板上偶尔有拖拽重物留下的、淡淡的负能量残留,墙壁的某些角落,有极其隐蔽的、用于遮蔽能量波动和声音的简陋符文。
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殡仪馆。
走了约莫一两分钟,引路人停在一扇看起来与其他门无异的木门前。他转过身,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样本。”
凯文连忙从怀里(实际上是行囊里)掏出一个准备好的小骨盒,里面装着几株在暮光裂隙边缘随手采的、品相一般的阴性草药(当然不是真正的“清心草”)。
引路人接过骨盒,打开瞥了一眼,似乎没看出什么问题(或者说不在意),点了点头。他侧身让开,指了指那扇门:“里面等。别乱走。”说完,他便提着灯,转身消失在来时的黑暗中。
凯文推开木门,两人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像是个简陋的会客室(或者说等待室)。只有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些蒙尘的杂物。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盏同样发出绿色幽光的壁灯,让房间显得更加阴森。空气里的甜腥味在这里似乎淡了一些,但那股亡灵徘徊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
“看来第一关混过来了。”凯文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但眼神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不过这地方……‘味道’真重。比我老师的实验室还冲。”
李明没有说话,他走到墙边,看似随意,实则将手掌轻轻贴在冰冷的石壁上。解析系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透过石壁,感受着整栋建筑更深层的能量流动。
集中……汇聚……下方!
能量如同溪流,从建筑的各个角落,尤其是那些传出灵魂呜咽的房间,向着地下深处汇聚而去!在那里,有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活跃、也更加邪恶的能量源!像是一个……消化池或者转化炉!
“真正的工坊在地下。”李明收回手,压低声音,“他们在抽取、汇聚那些被禁锢的灵魂能量,进行某种处理。这里只是入口和伪装。”
凯文也感应到了那股隐隐传来的、令人不安的能量脉动,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灵魂收割……名副其实。我们现在怎么办?硬闯下去?”
“不,”李明摇头,“我们的目标是找到那个‘引导者’的线索,确认他的身份和计划。硬闯风险太大,而且可能会毁掉证据。”
他看向房间唯一的门:“等。既然让我们在这里等,总会有人来。我们见机行事。”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寂静中,那些隐约的灵魂低语仿佛变得更清晰了,如同背景音乐,折磨着人的神经。凯文坐立不安,几次想跟“碎嘴”说话,又强行忍住。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脚步一轻一重。
门被推开。进来的除了刚才那个引路的佝偻身影,还有一个。
当李明看到第二个人时,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哈洛加斯平民常见的厚实毛皮衣服,外面罩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类似污渍的东西。他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憨厚,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像一个刚刚忙完活计、准备休息的普通工匠或者……殡仪师。
但李明的解析系统,却在他身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一层如同水波般流动的、极其高明的精神伪装!这伪装几乎完美地掩盖了他的真实灵魂波动,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生命力稍弱、但完全正常的普通人。
然而,在解析系统的深层扫描下,那伪装之下,是一团冰冷、凝练、充满了对灵魂掌控欲望的强大精神力!他的眼睛深处,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光芒——那是长期接触和操控灵魂力量留下的印记!
更重要的是,李明在他围裙的下摆边缘,看到一个极其微小、用同色丝线绣上去的、几乎看不见的标记——一个扭曲的银色眼瞳,瞳孔中是一个倒置的骷髅!
与凯文笔记上“亡语者”的符号有七分相似,但更加复杂,带着一种高阶与直属的意味。
他就是那个负责“灵魂收割与驯化”的引导者!而且,他竟然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毫不起眼的、可能每天与无数哈洛加斯平民打交道的殡仪师!
中年男人(姑且称他为默多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略带疲惫和同情的温和笑容,目光扫过凯文和李明,最终停留在凯文身上(显然将他当成了主事者)。
“愿逝者安息。”默多克的声音也和他的外表一样,温和而略带沙哑,“塞拉斯大人需要的‘清心草’样本,我已经收到了。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知……塞拉斯大人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他的目光平静,但李明能感觉到,一股隐晦而强大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整个房间,仔细地探查着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和灵魂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