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掠过崖边,将柳丝吹得在空中轻摆,树下一具穿着大红喜服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其下。
紫武帝枯槁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庞,突然想起六十年前初见时,周武帝也是这般鲜衣怒马,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晃出温润的光。
“皇姐!”
乾武帝的怒喝惊飞几只栖息的喜鹊。他望着崖边那道固执的背影,绣着龙纹的靴底在碎石路上碾出深深的痕迹。
“如今大周内乱,大乾不能没有你这位武帝坐镇啊!”
紫衣凤袍下,老妇人的脊背已微微佝偻。紫武帝没有回头,只是将周武帝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枯皱的皮肤下渗出细密血珠那是过度消耗真气的反噬。
她自从铁门关归来后,两人便紧紧依偎在这悬崖边的柳树下,任凭春日的雨打湿衣袍,任凭暮色浸透青丝。
乾武帝看着姐姐鬓角新添的白发,喉头泛起铁锈味。八十三岁的紫武帝曾是大乾最耀眼的星辰,她的护体真气能让容颜永驻,战场上的紫色剑罡可劈开山岳。
可此刻那些维持青春的真气,正化作一缕缕白雾,从她周身穴位消散,露出岁月侵蚀的真相。
紫武帝突然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当年你说,若天下太平,便要穿这身红袍前来娶我。”
她枯瘦的指尖拂过周武帝灰白的眉,那里有道陈年伤疤,是为救她挡下刺客留下的:“如今太平未至,可我再也等不到你的承诺了。”
乾武帝踉跄上前,掌心贴上姐姐单薄的脊背,雄浑真气如江河奔涌。
紫武帝却猛然咳出血沫,浑浊的眼珠泛起血丝:“没用了,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她缓缓转身,露出布满老年斑的脸:“我用真气吊着他的尸身,不过是想让他再多陪陪我罢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在满地碎石上扭曲成残破的画。乾武帝望着皇姐凹陷的眼窝,想起她执掌兵权时的飒爽英姿,喉头滚动着说不出话。
“皇弟,”紫武帝突然握住他的手,“这些年你总说大乾需要我,可谁又见过……见过我每次梦醒,枕边的泪痕?”
她艰难地转头看向周武帝,干枯的嘴唇贴着他冰冷的耳垂:“我真的累了。这一次让我随他去吧,就当……就当姐姐求你了。”
山风卷着柳絮扑来,乾武帝望着姐姐头顶纷飞的白发,想起儿时她最爱戴的那朵紫玉兰,如今花瓣凋零。
他缓缓松开手,任由真气消散在暮色里,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皇姐……你这又是何苦啊……”
两行清泪落下。
暮色渐浓时,崖边只剩两道相依的身影。紫武帝的头渐渐垂落在周武帝肩头,最后一丝真气化作蝴蝶状的微光,轻轻落在喜服的盘扣上。
乾武帝踩着满地碎影下山,身后老柳树沙沙作响,仿佛紫武帝在哼唱六十年前那曲未唱完的歌曲。
乾梁手中的玉盏“啪嗒”坠地,瓷片飞溅的脆响惊得殿外守卫猛然挺直腰杆。
他死死攥住桌案边缘,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喉间溢出半是悲戚半是狂喜的低笑:“你说什么?把你刚刚说的再大声说一遍!”
“一日前,紫武帝……殉情于大理崖。”
密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起梁国金漆蟠龙柱上栖息的燕雀。
乾梁眼前突然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姑姑紫武帝蹲在他面前,紫色裙裾扫过青石板,将冒着热气的桂花糕塞进他掌心:“小梁乖乖吃,吃完这一块,就教你新的剑招。”
野心如同岩浆般在胸腔翻涌,他转身望向窗外连绵的山脉。夕阳的余晖给梁国都城镀上一层血色,远处城墙垛口飘扬的“梁”字旌旗猎猎作响。
大乾帝国西边的这方小藩国,他的父亲乾轩梁,就是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前枯瘦的手指还死死揪着龙纹锦帕,喉咙里不断重复:“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为什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本该继承皇位的父亲,面对年仅二十三岁便突破武帝境界的姑姑,心甘情愿让出王位。紫武帝惊艳天下的紫色剑罡,至今仍在神武大陆的史书里熠熠生辉。
可当姑姑厌倦权柄,将皇位传给年幼的乾溥时,父亲眼中的绝望几乎凝成实质。那场大病来得猝不及防,床榻前,父亲抓着他的手腕,骨节发白:“梁儿,记住……是乾溥……抢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殿下!”
王庆和冯青并肩踏入殿内,腰间佩刀还沾着边疆战事的尘土。这两位曾追随父亲争夺皇位的老将,此刻眼中燃起狂热的光。
乾梁缓缓转身,看见自己映在青铜镜里的面容:三十岁的脸上还残留着紫武帝教导时的温和,却已被野心染得锋芒毕露。
“你们都听到了吧?”乾梁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梁国大殿的琉璃瓦嗡嗡作响,“秦武帝远在大周,紫武帝……再也……再也不会阻拦我了。”
他的目光扫过殿外飘扬的旌旗,想起这些年在梁国边境默默屯兵的日夜,想起紫武帝倾囊相授的紫武剑诀正是这套功法,助他三十岁便突破武帝之境。
王庆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清脆:“我等二人,生死追随梁王殿下!”
冯青拔出佩刀,刀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青砖上开出妖异的花:“愿为殿下踏碎乾京!”
乾梁运起真气,伸手接住飘落的血珠,在指尖缓缓碾开。暮色中,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大理崖边,望着姑姑与周武帝相拥的身影。
当年父亲从未恨过姑姑夺位,只是无法释怀那份被遗弃的痛苦。而如今,他要让整个大乾帝国,都记住乾轩梁一脉的名字。
“传令下去,”乾梁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三日后全军开拔。路过紫霄宫时……不准破坏一丝一毫。”
他望向西方天际最后一抹残阳,想起姑姑最爱的紫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