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劝农兴水利，民心聚晋阳
一、荒田
柳氏覆灭后的第二个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早霜，让晋阳的粮食危机彻底暴露。
此时已是深秋，本该是收获的季节，但城外田地里却是一片荒凉。战乱持续十余年，青壮劳力或死于兵役，或逃往他乡，留下老弱妇孺无力耕种。许多良田长满野草，沟渠淤塞，汾河的支流因无人疏浚而改道，导致大片耕地缺水干旱。更严重的是，豪强覆灭后，百姓虽免去了盘剥，却失去了耕牛和农具——这些生产资料早被柳氏等人搜刮殆尽。
苏判官，负责农事的曹掾吏愁眉苦脸地汇报，今年晋阳五县的粮食产量，不足往年的三成。府库虽有抄没柳氏的存粮，但明年怎么办？后年怎么办？若无根本之策，晋阳迟早要闹饥荒。
苏木站在晋阳城头，望着城外望不到边的荒野，沉默不语。他的目光越过枯黄的田野，望向远处蜿蜒的汾河。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却像是流淌着悲哀——这条哺育河东的母亲河，如今竟成了无用的摆设。
曹掾吏，苏木忽然开口，晋阳周边有多少荒地？
回判官，光是可开垦的熟荒，就有十余万亩。若是加上生荒，三十万亩也不止。
若将这些荒地全部开垦，能养多少百姓？
至少能养活二十万人！
苏木点点头。整个晋阳地区，如今人口不足十万，若能恢复生产，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吸纳流民，扩充兵源。但这需要三个条件：种子、农具、水利。
种子和农具，府库还有多少？
种子约有三千石，农具……早就被柳氏熔了铸铁器卖了。
传令，苏木转身对王忠说，你带人去接收柳氏的盐铁铺子，将库存的铁器全部清点出来。不是兵器，是铁锭、铁条，全部运到城北的工匠坊。
王忠领命而去。
苏木又对曹掾吏说：你即刻拟出告示，三日后，在城四门张贴。就说节度使府新政：凡愿开垦荒地的百姓，每户可领种子一石、农具一套；开出一亩荒田，免一年田租；开出三亩，免三年；开出五亩以上者，授田契，永为私产。
判官，曹掾吏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府库哪有这么多农具？
没有，就做。苏木目光坚定，召集全城铁匠，日夜打造。柳氏留下的铁锭，足够打造五千套农具。至于工钱——他顿了顿，第一批盐铁官营的收入，十万缗钱，全部投入。
那……那些流民怎么办？他们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流民，苏木望向城外密密麻麻的窝棚，就是咱们最好的劳力。
当夜，苏木在书房起草了一份详细的《劝农桑疏》。这份奏疏不仅列出具体措施，更算了一笔细账：十万缗钱投入农具制造，可打造五千套犁铧锄头；五千套农具可开垦十万亩荒地；十万亩荒地产出的粮食，明年可增收三十万石；三十万石粮食，足够养活十万军队，还能储备府库。
舍小钱，得大利。苏木在奏疏末尾写道，更可得民心，聚人力，固根本。此乃万世之基。
李从珂看完奏疏，拍案叫绝：苏先生真乃神人也！就按你说的办！需要我做什么？
大人只需做一件事，苏木微笑道，去汾河边，挖下第一锹土。
二、暗涌
新政告示贴出的第一天，响应者寥寥无几。
晋阳的百姓被战乱和盘剥吓怕了，他们不信天上会掉馅饼。一个叫张大牛的农夫，在告示前站了半天，最后对旁人说：官府的话能信？去年也说减免赋税，结果秋后照样催缴，不交就把我家牛牵走。
就是，一个老妇撇嘴，还发种子农具，指不定要我们卖儿卖女去换呢！
消息传到府里，王忠气得直拍桌子：这些刁民，不识好歹！
不是不识好歹，苏木却很平静，是被骗怕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北的方向：去，把阿福叫来。
阿福很快来了，还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少年叫柳根生，是柳氏的一个远房旁支，因父母早亡，在柳府做了十年杂役。柳氏覆灭后，他无处可去，被阿福收留。
先生，根生知道柳府的一个秘密。阿福说。
柳根生跪在地上，声音发颤：判官大人，柳府……不，柳氏在城外有三个秘密粮仓，藏的都是这些年搜刮的好粮，足有五千石。他们本想等粮价涨到天价再卖，现在那些粮仓没人管，钥匙在我这里。
苏木眼睛一亮。五千石粮食！这足够支撑新政初期的人手口粮了。
根生，你若愿意带路，那些粮食就分给流民做工的口粮。你本人，我保你入府库做个小吏，每月有俸禄，如何？
柳根生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当夜，王忠率一百精兵，跟着柳根生找到了那三个粮仓。粮食还在，守卫早已逃散。五千石黄澄澄的谷子，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苏木当即下令：明日开仓放粮，招募流民疏浚河道。
但就在此时，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新政推行的第三天，工匠坊的铁匠们集体罢工。他们说，有人出高价买走了所有铁锭，他们若按府库的价格打造农具，就要赔得倾家荡产。
苏木亲自去工匠坊调查。老铁匠王师傅拉着他的手哭诉：苏判官，不是我们不做事，是有人使坏啊！昨儿个晚上，有人出双倍价钱，把所有铁锭都订走了。我们答应了府库，就得罪了那位大爷，以后在晋阳还怎么活？
是谁？
是……是城西的马三爷。
马三爷，本名马元，是晋阳第二大豪强，专营马匹生意，与柳氏向来不和。柳氏覆灭后，他本以为自己能接手盐铁生意，没想到苏木推行官营，断了他的财路。
原来是他在背后使绊子。苏木冷笑。
他回到府里，召集王忠和几个心腹：马元以为，垄断铁料就能逼我让步。他想得美。
先生，要不要我带人把他抓起来？王忠摩拳擦掌。
苏木摇头，马元不同于柳氏，他没有明显罪证，贸然动手会落人口实。他不是要铁锭吗？给他。
啊？给他？
对，不仅给，还要大张旗鼓地送上门。苏木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你派人去马府，就说节度使府感谢他支持新政，特送铁锭百斤，请他打造农具，为天下表率。同时，在城中散布消息，说马三爷深明大义，高价收购铁料，是为了帮官府打造农具。
王忠不解：这不是替他扬名吗？
扬名？苏木笑得意味深长，他若真打造了农具，送来府库，那便罢了。他若敢私藏铁料，或者打造兵器——他拍了拍王忠的肩膀，你就带人去他，顺便查一查，他府中有没有私藏兵器。
王忠恍然大悟：先生这是引蛇出洞！
果然，马元收到铁锭后，陷入两难。打造农具，他心有不甘；不打造，又怕落人口实。最后，他选择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办法：将铁锭偷偷运往城外，藏在自己的山庄里。
可他不知道，王忠的人早就盯上他了。
三日后，王忠以感谢马三爷支持新政为名，率兵包围了马元的山庄。山庄里不仅搜出了那批铁锭，还搜出了三百把私藏的横刀——马元本想趁机扩充自己的武装，没想到成了罪证。
马三爷，苏木亲自审问，私藏兵器，按律当斩。不过，念你主动献铁支持新政，节度使大人网开一面。没收全部家产，马匹充公，你本人流放代州。如何？
马元瘫软在地，他终于明白，苏木早就挖好了坑等他跳。
马元覆灭的消息传出，晋阳震动。那些还在观望的豪强彻底老实了，纷纷主动交出铁料，请求参与打造农具。苏木来者不拒，将他们的铁料全部收购，按市价付款，让他们虽有损失但不至于破产。
既立威，又示恩。这就是纵横术的精髓。
三、引水
解决了铁料问题，苏木开始着手最重要的工程——水利。
他亲自带着曹掾吏和一群老农，沿着汾河支流走了三天，最终选定了一个关键节点：晋阳城北的龙首渠。这条沟渠是百年前的工匠开凿的，将汾河水引入城南的万顷良田。但战乱多年，渠道淤塞，河水改道，导致下游十余万亩土地缺水。
要疏浚这条渠，至少需要三千人，一个月时间。曹掾吏估算道。
三千人，我有。苏木指向城外连绵的流民营，他们缺的，就是一个吃饭的机会。
他宣布：凡参加疏浚河道的流民，每日管三餐，另发工钱五文。完工后，可优先领取种子农具，在疏浚后的土地上开荒。
告示一出，流民蜂拥而至。第一天就有两千多人报名，第二天超过四千。苏木将这些人编成五十队，每队设一名队正，由王忠的士兵担任。队正负责管理纪律、分发饭食、记录工分。
工程启动那天，李从珂如约而至，在龙首渠边挖下第一锹土。他高举铁锹，对着数千流民和百姓高呼：今日挖渠，是为明日生路！我李从珂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肯出力，晋阳就给你们饭吃，给你们田种！
百姓跪倒一片，山呼节度使万岁。
苏木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他知道，李从珂的威望已经深深扎根于民心。而这，正是他需要的——一个没有民心的君主，无法在这乱世立足；而一个民心所向的节度使，将成为他最有力的支点。
工程进行到第十天，第一个阻力出现了。
龙首渠上游，有一片洼地，属于晋阳另一个豪强陈氏的产业。陈氏仗着祖上传下来的地契，拒不配合挖渠，声称挖渠经过我的田地，毁了我的庄稼，必须赔偿千缗。
苏木亲自上门拜访。陈老爷子七十多岁，拄着拐杖，态度强硬：苏判官，我陈家在晋阳七十年，连节度使大人都要给三分薄面。你今天挖我的地，明天是不是要拆我的房？
老爷子，苏木态度谦和，挖渠是为了引水，造福万民。您那片洼地，本就是荒地，哪有什么庄稼？
胡说！我种的芦荡，每年能卖百斤芦席！
百斤芦席，值几钱？
三百文！
苏木笑了：老爷子，我赔您一千文。但渠必须挖。
一千文就想买我的地？做梦！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苏木的笑容渐渐收敛：老爷子，这不是买地，这是征用。晋阳百姓没饭吃，您这片荒地，却能养活千人。您若同意，我赔您一千文，还给您在城中换一块好地建宅子。您若不同意——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那我就只能按律办事了。陈氏在晋阳有三处盐铺，两处铁坊，按规定每年应缴税款五百缗。但据卑职查账，您只缴了一百缗。欠税四百缗，按律当罚没家产。您是要保这块荒地，还是要保陈家百年基业？
陈老爷子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苏木连他的老底都查得清清楚楚。
你……你这是威胁！
不，这是交易。苏木重新露出笑容，给您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工程队会准时开挖。
第二天，陈老爷子就派人送来地契，同意无偿献地。苏木信守承诺，在城中给他换了一块更大的宅基，还帮他 grandson 在府库谋了个差事。
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晋阳豪强彻底服帖了。
四、丰收
一个月后，龙首渠疏浚完成。
清澈的汾河水顺着渠道流淌，滋润了下游十二万亩干涸的土地。苏木又组织百姓在渠边植树固堤，修建水车，一套完整的水利系统初见雏形。
与此同时，王忠的工匠坊打造出了四千套农具，苏木让流民们优先领取。数千流民摇身一变成了自耕农，在新开垦的荒地上播下第一批麦种。
第二年春天，晋阳周边二十万亩荒地变成良田，绿油油的麦苗在风中起伏如浪。
苏木站在城头，望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心中涌起久违的感动。他想起了父亲苏敬之的话：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如今，他手中的棋子开始活过来了，开始有了生气。
先生，王忠兴冲冲地跑来，今年麦子长势极好，预计能收三十万石！府库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支援朝廷！
苏木点点头：还不够。
还不够？
晋阳是河东的根本，但河东不只是晋阳。苏木指向地图，潞州、泽州、忻州，这些地方都在观望。我们要把晋阳的模式推广到整个河东，让三百万百姓都吃上饱饭，都能安居乐业。到那时——他顿了顿，我们才能谈争霸天下。
王忠听得热血沸腾：先生，我王忠这辈子跟定您了！
苏木笑了笑，正要说话，阿福匆匆跑来：先生，城外有个老农，说有要事求见。
老农姓苏，名顺，是苏家当年的佃户。他衣衫褴褛，却死死抱着一个破布包。
公子！苏顺见到苏木，老泪纵横，老奴可算找到您了！
苏木心中一震。十年了，终于见到了一个故人。
苏伯，他扶起老人，里面请。
关上门，苏顺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烧焦的玉佩和苏木父亲的绝笔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木儿，活下去，报仇。
苏木的手微微颤抖。十年血仇，一朝涌上心头。
公子，苏顺压低声音，老奴这些年在幽州做工，打探到消息。赵延寿与契丹勾结，准备趁后唐内乱，引契丹军南下。他就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等李从荣夺位，等李从珂起兵，等朝廷大乱。苏顺眼中闪着泪光，公子，您现在手握晋阳大权，正是报仇的好时机。但老奴要告诉您，赵延寿兵强马壮，又有契丹撑腰，不可硬拼。
苏木沉默良久，将玉佩和信收好。
苏伯，您先在府里住下。报仇的事，我自有分寸。
送走苏顺，苏木独自站在窗前。月光如水，照着他冷峻的侧脸。
赵延寿，他喃喃道，你终于也要入局了。
他铺开一张白纸，写下两个字：时机。
他要等的，是一个既能报仇，又能定乱世的时机。而现在，这个时机还未成熟。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更多的棋子，需要让整个天下，都卷入这盘棋局。
传令，他对门外的阿福说，召集曹掾吏、王忠、刘知远，明日府中议事。就说，我要商议推广劝农桑之策到河东全境。
阿福领命而去。
苏木吹熄蜡烛，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眠。父亲的信、母亲的泪、火焰中的苏家庄，还有赵延寿狞笑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以天下为棋局，以万民为棋子。他默念着这句话，心中既有豪情，也有悲凉。
他知道自己变了。十年前那个在血火中哭泣的少年，如今已是谈笑间决人生死的节度判官。他布下的局，让柳氏覆灭，让马元流放，让张敬达下狱。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
但这些血，是为了更多的百姓不再流血。
要做执棋人，就不能有妇人之仁。苏木对自己说，赵延寿，你等着。我会让整个天下，都成为你的葬身之地。
窗外，夜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波浪。那是生命的力量，也是希望的力量。
而这力量，正是苏木最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