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崖,夜晚。
海风失去了白日的温柔,变得凄厉而狂放,呼啸着掠过陡峭的崖壁。
黑色的浪涛永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如巨鼓、又破碎如呜咽的轰鸣,仿佛在诉说着亘古的孤寂与不甘。
林重独自一人立于崖边最突出的岩石上,白发与宽大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乱舞,身形却如山岳般纹丝不动。
他手中握着一个看似普通的暗红色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然后对着下方翻涌吞没了无数秘密的漆黑大海,将葫芦中剩余的酒液,缓缓地、郑重地倾洒下去。
酒液混入咸涩的海风与飞溅的浪沫,瞬间消失无踪。
“已经整整一年了,仁浩……你这让人不省心的小子。”
老人的声音混在狂暴的风浪声中,低沉而模糊,仿佛是说给大海听,又像是在对自己那颗沉寂了太久、如今却再次被牵挂搅动的心诉说。
“老夫这一生,悠悠三百载,见过潮起潮落,见过无数天骄如流星般崛起,又似烟火般陨落。
本以为这颗心早就硬如铁石,不会再为谁的生死离别而起波澜。”
他抬起手,抹去胡须上沾染的酒渍,目光穿透浓重的夜色,投向海平面那虚无的尽头。
“但你……还有萧家那个倔强忠义的女娃娃……老夫总觉得,不该是这种结局。
这天地,还没到要收走你们这种人的时候。”
他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头,灼烧着胸腔。这位游戏人间、看似洒脱不羁的老怪物,此刻眼中却流露出罕见的、属于长辈的忧虑与感慨。
“你留下的摊子,不小,也让人放心不下。”
“你那个儿子,陈念安,老夫见过了。好苗子啊……真的是万古难寻的好苗子。“天生道体,灵气自生,不染尘垢”。
这才三个月,无意识间灵气溢散便已如此纯粹。你若回来,看到他,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你若不回……这孩子的路,这泼天而来的机缘与伴随的凶险,谁替他遮风挡雨,谁教他明心见性?”
“苏晴那丫头,撑得很辛苦。
表面冷静果断,把集团打理得蒸蒸日上,可内里那根弦,怕是已经绷到极限了。
她看念安的眼神,温柔得像水,转过身,却冷硬得像铁。
她在替你扛着你留下的江山,也在替你守着你的血脉。”
“周小倩那小姑娘,成长得很快,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了。心沉下来了,是好事,可眼里的光,也少了许多往日的跳脱。都是这世道逼的。”
“你妻子陈夕颜……还在那无边的沉眠里。但奇怪的是,她体内的‘太阴本源’非但没有因昏迷而彻底沉寂,反而在最近,开始有了自主复苏、缓慢滋长的迹象。
老夫推测,许是念安的出生,打破了原先极阴独存的死寂格局,阴阳交汇,生命传承的力量,反倒为她带来了一线绝处逢生的转机。你
若此刻能在她身边,或许……”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这一年来的观察、担忧、期许,都融在了这海风烈酒之中。
这些琐碎的人间烟火,家长里短,从他这等人物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沉重而真挚。
“外头也不太平。”
他的语气转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烦与杀气。
“药神谷那群守着几亩药田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老腌臜货,小动作越来越频繁,真当老夫是死了不成?若不是顾忌他们那个闭关的老祖宗出关后可能狗急跳墙,伤及无辜,老夫早就提剑上门,拆了他们那破山谷的山门牌匾!”
“还有东南亚那个得了点魔道传承就不知所谓的孙超小崽子,搞得乌烟瘴气,吞魂噬血,当真以为这世上没人治得了他?龙魂那边有他们的规矩和顾忌,不好跨境动手。
你若在,以你那性子,怕是早就单枪匹马杀过去,把他那魔窟捅个对穿了吧……”
林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被风浪声掩盖。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要在这崖边站成另一块礁石,与这片吞噬了他所牵挂之人的大海,对峙到时间的尽头。
“突然”!
老人所有散漫的思绪、低沉的呢喃,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望着远方的眼睛,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一股微弱到近乎幻觉、短暂到只有亿万分之一刹那的奇异波动,仿佛从无穷遥远的时空维度之外,穿透了厚重压抑的海水、紊乱破碎的空间结构层,以及地球本身固有的时空屏障,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若有若无地、轻轻拂过了他高度凝聚、覆盖此地方圆百里的神识网络的最边缘。
那感觉,就像一颗渺小到极致的光子,投入了浩瀚无垠的心灵之海,激起的涟漪细微到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捕捉。
但林重捕捉到了!
不是用仪器,不是用逻辑,而是用他三百年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道心”与对时空法则的深刻直觉!
“——!”
老人喉中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吸气声。
下一瞬,他眼中所有属于垂暮老人的浑浊与感伤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爆发前、地壳深处酝酿的恐怖精光!那光芒锐利得仿佛能切开黑夜,刺破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