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伯府的阴云既散,笼罩在张子麟头顶的压抑骤然一空。
吏部那边的风声,也随之悄然转变,那“边陲佐贰”的传闻,如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合乎常理的“留京观政”或“京畿肥缺”的猜测。
虽具体职位尚未明旨下达,但前景已然明朗。
与此同时,张、谷两家的六礼之仪,在双方长辈的全力操持与默契配合下,进行得异常顺遂。
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道道程序庄重而迅捷地走过。最终,婚期定在了桃李芳菲、春意最浓的仲春之末。
这一日,京城张子麟暂居的小院张灯结彩,虽不及勋贵府邸的豪奢,却也处处透着进士及第、新婚之喜的郑重与喜庆。红绸高挂,囍字盈门,宾客虽不算极众,却多是同年好友、清流同僚,以及闻讯特意赶来的周文斌、李清时等至交,恩师王清亦派人送来了厚礼,给足了这位新收门生脸面。
吉时已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张子麟身着大红进士吉服,胸佩红花,骑着一匹神骏白马,领着花轿仪仗,穿街过巷,前往谷云裳舅父家迎亲。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指点着这位近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年轻进士,议论着那段“拒婚权贵、坚守良缘”的佳话,赞誉与祝福之声,不绝于耳。
谷府门前,亦是妆点一新。
谷云裳凤冠霞帔,缨络垂旒,在喜娘与婢女的搀扶下,拜别舅父舅母。舅母眼中含泪,既有嫁女的不舍,更多的是对这外甥女历经风波,终得良配的欣慰。谷云裳隔着厚重的盖头,向着舅父舅母方向深深下拜,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迎亲队伍,在喧天的鼓乐声中返回小院。跨马鞍,过火盆,一系列仪式庄重而热闹。喜堂之内,红烛高烧,宾朋满座。赞礼官高唱仪程,张子麟与谷云裳手持红绸,拜天地,拜高堂(遥拜山东、江南两地,双方父母),夫妻对拜。
当那声“礼成——送入洞房!”响起时,满堂欢声雷动。周文斌笑得最为开怀,拉着李清时不住劝酒。李清时亦是面带微笑,看着好友历经坎坷,终成家室,心中感慨万千。
洞房设在小院最为安静雅致的上房。红烛摇曳,将满室映照得温暖而朦胧。窗棂上贴着精致的红色剪纸,桌上摆放着象征吉祥的果品与一对精致的银质合卺杯。
张子麟依照礼节,用一柄裹着红绸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那方大红的盖头。盖头下,谷云裳盛妆之下,容颜更胜往日。柳眉杏目,琼鼻朱唇,平日里那份清雅书卷气,此刻被明艳的喜色笼罩,宛如夜空中,最皎洁的月华,又似晨曦中带着露珠的牡丹,端庄明丽,不可方物。她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颊绯红,带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却又并无寻常女子的扭捏,那份沉静的气度依旧在。
四目相对,一时间,竟都忘了言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与红烛燃烧的特殊气息交织在一起。窗外隐隐传来的宾客欢笑声,更衬得洞房内的静谧。
还是张子麟先回过神来,他走到桌边,斟满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与谷云裳。谷云裳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指尖与张子麟的轻轻一触,两人皆是一顿。
“云裳,”张子麟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温柔,“这一路行来,辛苦你了。”
谷云裳抬起眼眸,眸光如水,映着跳动的烛火与他的身影,轻轻摇头:“能与夫君携手,云裳不觉辛苦。”
两人手臂相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微甜,带着些许辛辣,如同他们相识以来的种种,有患难与共的甘醇,亦有风波迭起的凛冽。
饮罢合卺酒,便是结发之礼。
张子麟小心翼翼地从谷云裳如云青丝间剪下一缕,谷云裳亦从他发间取下一绺,两人将发丝缠绕在一起,装入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之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张子麟低声吟道,将锦囊郑重收好。
谷云裳脸上红晕更甚,轻声应和:“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至此,礼已成,名份已定。他们不再是驿站初识时,彼此欣赏的才子佳人,也不是京城风波中,相互扶持的盟友,而是名正言顺、生死与共的夫妻。
洞房花烛,红帐春暖。
这一夜,京城寻常巷陌中的这座小院,充满了旖旎与温馨。所有的坚守、所有的筹谋、所有的风雨,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眼前“人眉眼间”的缱绻与掌心相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