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建州八旗的铁蹄已在河北大地扬起烟尘,兵锋即将指向山东之际,任风遥却正迎着凛冽寒风,星夜兼程地赶往他在这乱世中唯一的牵挂——沂水县。
六十余辆运粮大车在官道上蜿蜒如龙,满载着三十万斤救命的粮食与三万五千两现银,车轮碾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为防不测,任风遥不仅借调了100卫所兵卒随行护卫,更特意邀来大福源酒楼的雷万钧及其麾下三十余名好手沿途护送。他虽不惧危险,却也深知乱世之中人心叵测,此行关乎一县生民,自己人单手薄,也怕难以面面俱到,有个闪失。
途中,任风遥向雷万钧仔细问起沂水近况。此前雷万钧自沂水返回,所报多为控疫之事,任风遥忙于青州事务,未及细询其他。
雷万钧在沂水多日,早已听闻任风遥为友复仇、单枪匹马血洗县衙的壮举,又亲眼目睹他在青州救妇儿、惩贪官、济百姓的义行,心中早已敬服不已。
他恭敬回道:“任公子放心,沂水地处山区,人流稀疏,疫情本就不重。加上大虎公子应对得当,推行‘各村自保,联防护卫’之策,各乡里正无人敢怠慢,配合极为顺畅。大虎公子亲赴各乡指导用药,如今县域基本安稳,未酿成大祸。”
这些情况,任风遥已在青州府县的公文与大福源掌柜口中略知一二。
他又问:“顾炎武先生那边一切可好?”
“顾先生真乃大才!”雷万钧由衷赞叹,“他不仅协助县衙的刘主簿梳理政务,更在城中创办‘蒙正学堂’,亲自授课,还邀集本县二十余位生员,在各乡广设乡学,让山里娃也能念书,也有机会识字明理了。”
“哦?都教些什么?”
“起初是《三字经》、《千字文》等蒙学经典,兼讲经义文章。后来,大虎公子提供了一套奇书作为教材,尽是些‘数理格物’之学,什么杠杆、勾股、变化之道……小人听来,如同天书。”雷万钧苦笑摇头。
任风遥心中却是一动,暗叹二虎记忆力惊人——这分明是将现代科学知识加以梳理简化。顾炎武本就提倡“经世致用”,这等实用学问正合他的脾胃,二者结合,竟在这明末的山县之中,悄然播下了科学启蒙的星火。
“军伍之事进展如何?”任风遥转而关注兵备。
“回公子,手下人回报,说是士气高昂,精神抖擞。只是……有些训练看得人云里雾里。”雷万钧比划着,“譬如让人悬石平举,一炷香纹丝不动;三人一组冲锋陷阵,步伐站位皆有奇诡章法;还有以长木棍习练突刺,动作狠厉迅猛,不似寻常枪路。”
任风遥暗笑,知这是当初议定的计划,在为将来配发步枪、演练小队战术协同与刺刀格斗打下根基。二虎的步子,迈得比他预想得更快、更稳。
而最令他惊喜的还在后头。雷万钧续道:“赵公子还不知以何秘法,以石灰、黏土、矿渣等物混合,制出一种唤作‘胶泥’之物,加水拌和后坚如铁石!他已用此物在县城铺就两条大道,一纵一横,贯通南北东西。走在上面平整如砥砺,雨雪不泞,尘土不扬,百姓皆是交口称赞。只是如今天寒地冻,已暂时停工。”
代水泥!
任风遥心中剧震,一股炽热的激流瞬间席卷全身。他一直知道二虎身为医学博士,化学功底扎实,却未料他竟能在这物资匮乏的明末,凭记忆与摸索,复现出如此关键的基础材料。
“这小子,怕是比我更适合穿越啊。”任风遥暗自腹诽,嘴角却抑不住地上扬。
有了代水泥,就意味着可以建造耐高温的窑炉;有了高温窑炉,便有望烧制出真正的波特兰水泥;就会拥有炉温可稳定达到1500°c以上的真正高温炉!
而稳定的高温,更将打开一扇通往工业时代的大门——焦炭冶炼、优质钢铁、精密器械……到那时,坚固的房屋、高耸的厂房、固若金汤的城墙,优质的农具、刀枪、枪械、机炮、甚至蒸汽机……一条通往工业革命的路径,竟在这瞬间于他脑海中清晰地铺展开来。
哇,太美好,任风遥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的思绪飞速延伸:青州城北紧邻发源于沂山的弥河,水源充沛,水力强劲,四季不涸,运输便利,正是建立水泥厂的绝佳之地。既可吸纳流民以工代赈,又能依托漕运、海运将产品输往四方。水泥一旦量产,不仅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更是滚滚财源!
任风遥胸中热流涌动,恨不能立时飞回沂水,与二虎详叙蓝图。他连声催促车队加速,只盼早一刻踏上那片正在蜕变的家园。
——
沂水县城,雷万钧派出的快马早已将喜讯传回。闻任风遥押粮归来,全城欢动。
红瑛姑与师爷、二虎商议后,决意次日率众下山,在县城以最隆重的礼节相迎。
任风遥甫入县城,便为眼前景象所动。守城兵丁精神抖擞,目光炯然;街巷虽未拓宽,却路面平整坚实,浑然一体,较之以往坑洼不平的青石板路,不知好了多少。颠簸一路的驮马踏上新路,竟也轻快地小跑起来。
沿街商铺井然有序,闻讯的百姓自发涌上街头。不过两月余,沂水已气象一新——县衙成了百姓说理诉苦的公正之地,再不见往日衙役的凶恶嘴脸。顾炎武辅佐刘主簿,将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虽未至丰衣足食,但人人脸上都透着一股昂扬的生气。见到任风遥的身影,感恩的欢呼如潮涌起:“任青天!”“任大人!”
将至县衙,但见广场上人头攒动,红瑛姑、师爷、顾炎武、二虎等人早已翘首以待。
二虎眼见任风遥到来,迫不及待地奔上前来。任风遥刚跳下马车,二虎一个熊抱紧紧和战友相拥在一起。分别虽不久,却仿佛历经沧桑,千言万语皆在这一抱之中。
“锦衣卫大人,”二虎退后一步,拱手作揖,调侃道:“我用不用跪接你啊?!”
任风遥大笑着打了二虎肩头一拳。二人把臂同行,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走向县衙。
红瑛姑率众自台阶迎下。她英姿飒爽中已透出将领的沉稳,一声令下,两名亲兵手托红漆木盘,奉上迎宾酒。这是沂水地方迎接凯旋将士的古礼——以本地黍米酒,盛于粗陶碗中,谓之“洗尘酒”。
她望向任风遥,眼中喜悦与敬重交织,双手举碗,目光灼灼地望向任风遥:“任大哥,一路风霜,平安归来。我代山寨全体弟兄,恭迎大哥回家!”
任风遥接过酒碗,但见红瑛姑虽还保持着以往江湖儿女的豪迈,眼神里却多了一份血色军人的坚毅,又见麾下兵卒虽保持着山民的豪迈,行列间却已见军纪端倪,不由欣慰颔首。
他转身面向广场众人,声震长街:“这一碗酒,当敬沂水父老!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愿盗息民安,夜不闭户;愿幼有所教,老有所养。更愿我沂水,永为这血火乱世中一片不灭的净土!”
说罢,与红瑛姑举碗共饮。百姓欢声雷动,满城沸腾。
顾炎武大步上前,与任风遥郑重见礼,继而热烈相拥,互道珍重。刘主簿忙上前恭请众人入内。
就在县衙门前,任风遥一眼看见了那个倚门而望的纤秀身影。雨遥扶着门框,眸中水光流转,写满了思念与期待。
任风遥心头一热,快步上前,将姑娘轻轻拥入怀中。雨遥面颊绯红,含羞微挣,却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被他稳稳携住手腕,相携步入县衙。这一刻的温情,仿佛为这个烽烟四起的乱世,涂上了一抹难得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