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地如其名。
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千仞黑岩,寸草不生,岩壁被终年不息、打着旋儿的罡风侵蚀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风声穿过,发出呜咽如鬼哭的尖啸。谷底最宽处不过五十丈,最窄处仅容数骑并行,地面是混杂着碎石的坚硬冻土,被马蹄和人脚践踏得泥泞不堪。这是一处天生的杀戮场,也是北境防线上一颗嵌入蛮族南侵路线的钉子。
陈泥率军抵达时,黑风峡北口的防御已经摇摇欲坠。
原本依仗峡口修筑的三座土石堡垒,两座已被攻破,断壁残垣间倒伏着双方士兵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焦臭味。仅存的一座主垒也是伤痕累累,箭垛崩塌过半,垒墙上插满了蛮族粗糙的骨箭和标枪。垒下,数百名蛮族步兵正扛着简陋的云梯,在少数披着破烂皮甲、手持弯刀的蛮族勇士带领下,嚎叫着向上猛攻。垒墙上,留守的边军士卒不足两百,个个带伤,甲胄残破,却依然沉默地挥刀、刺枪、推下滚木礌石,间或有弓弩手从垛口后射出稀稀落落的箭矢,每一箭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更远处,峡谷外的开阔地上,黑压压的蛮族大军正在集结,粗犷的牛角号声呜咽响起,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数量远超预期,恐怕不下两万之众!其中还夹杂着数十个特别显眼的黑色身影,他们穿着宽大的黑袍,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令人不适的灰黑色雾气,聚在一处高坡上,似乎正在布置着什么。
“雷豹!”陈泥勒住战马,声音穿透风吼。
“末将在!”雷豹策马上前,虬髯上沾满尘土。
“带你的人,从侧翼绕过去,冲击正在攻垒的蛮族步兵后队,打乱他们攻势,接应垒内兄弟撤下来!记住,一击即走,不可恋战!”陈泥迅速下令。
“得令!”雷豹狞笑一声,举起开山斧,“黑彘卫!跟老子冲!”两百黑甲骑兵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锥,从侧翼悍然切入战场,马蹄践踏起漫天烟尘,瞬间将攻垒蛮族的后队冲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陈泥对身后的三百陷阵营老兵挥手下令:“列阵!锋矢阵!目标,峡谷外蛮族大军左翼前队,把他们给我压回去!弓弩手,三轮齐射,覆盖敌阵中那些黑袍人所在区域!”
“诺!”三百老卒轰然应喏,动作迅捷如一人,瞬间结成尖锐的冲锋阵型。他们是陈泥一手带出的百战精锐,即便数年过去,默契依旧刻在骨子里。弓弩手迅速前出,弩机张开的嘎吱声连成一片。
“放!”
嗡——!一片黑压压的箭矢腾空而起,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向高坡上那群黑袍邪修!
箭雨落下,却见那群黑袍人周围灰黑色雾气骤然浓烈,形成一面扭曲的盾墙,大部分箭矢射入雾气便如同泥牛入海,无声消失,只有少数几支力道极强的弩箭穿透雾气,引发了数声短促的闷哼和怒骂。
“果然有古怪。”陈泥眼神冰冷,“陷阵营!随我破阵!”
他一马当先,手持“破军”长刀,朝着蛮族大军左翼刚刚因箭雨袭击而略显混乱的前队冲去!三百铁甲步卒紧随其后,沉默如铁流,脚步声却震得地面微颤,一股历经血火淬炼的惨烈杀气冲天而起,竟暂时压过了峡谷的鬼哭风声!
蛮族左翼前队大约千余人,多是手持骨矛、石斧、包铁木盾的普通蛮兵,他们被突然出现的精锐援军和那扑面而来的恐怖杀气震慑,阵型出现了瞬间的迟疑。
就是这瞬间!
陈泥已至阵前!“破军”刀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刀锋之上隐现金色纹路!
“斩!”
刀光过处,最前排数名蛮兵连同他们手中的木盾、骨矛,如同纸糊般被斩成两段!鲜血和内脏泼洒一地!陈泥去势不减,人马合一,径直撞入蛮族阵中!刀光如匹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横飞,竟无一合之敌!
他身后的三百陷阵营老兵也如虎入羊群,三人一组,互为犄角,刀劈枪刺,配合默契,如同三把烧红的剃刀,狠狠切入蛮族松散的阵型,所过之处,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蛮族左翼前队瞬间大乱!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凶悍、如此精锐的步卒战阵?惊恐的嚎叫取代了冲锋的怒吼,阵型开始崩溃。
然而,蛮族中军方向,那面绘着狰狞狼头的王旗猛地挥动。低沉的战鼓声擂响。更多的蛮族战士从后方涌上,其中夹杂着身穿铁片甲、手持厚重弯刀的蛮族精锐“狼卫”,以及数十名骑着巨大披毛野猪、手持长柄战斧的蛮族骑兵,轰隆隆地朝着左翼战场压了过来!
同时,高坡上那群黑袍邪修也有了动作。其中一人越众而出,高举一根缠绕着黑色布条、顶端镶嵌着惨白骷髅的法杖,口中念诵着晦涩邪异的咒文。法杖顶端的骷髅双眼骤然亮起幽绿鬼火,一股阴冷、污秽、充满绝望与怨恨的波动扩散开来!
“呜呜呜——”
凄厉的鬼哭声凭空响起,战场上那些刚刚死去的蛮族和边军士兵尸体,竟诡异地抽搐起来!一些尸体上冒出淡淡的、扭曲的灰白色影子,那是还未散尽的残魂,被邪法强行拘束、污染,化作厉鬼般的怨灵,发出无声的尖啸,扑向正在厮杀的陷阵营老兵!
“小心怨灵!”有老兵厉声示警。但物理攻击对这些怨灵效果甚微,刀枪劈砍如同穿过空气,而怨灵冰冷的气息却能让活人如坠冰窟,动作迟缓,甚至直接钻入身体,噬咬灵魂!
数名陷阵营老兵猝不及防,被怨灵缠上,顿时面色青黑,眼神涣散,手中兵器掉落,被趁机扑上的蛮兵乱刀砍倒!
陈泥目眦欲裂!这些老兵,都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
“邪魔外道!找死!”
他暴喝一声,不再保留,体内那股沉睡的古老气息轰然爆发!暗金色的纹路瞬间布满他持刀的右臂乃至半边脸颊,瞳孔之中金芒如炽!
他不再仅仅使用刀法,左手虚空一抓!
“镇!”
一股源自生命本质、苍茫浩大、充满煌煌威严的意志,随着他这一抓,如同无形的山岳,狠狠砸向那片怨灵聚集的区域!
“嗤嗤嗤——!”
如同滚油泼雪!那些被邪法催生的怨灵,在这至阳至刚、位阶极高的神魔威仪冲击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扭曲、溃散,化作缕缕青烟消失!连带着那黑袍邪修手中的骷髅法杖,也“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幽绿鬼火瞬间黯淡!
那黑袍邪修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兜帽下露出半张苍白枯槁、布满黑色血管的脸,眼中满是惊骇:“这是……什么力量?!”
陈泥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双脚猛蹬马镫,身形如大鹏般掠起,竟弃了战马,凌空扑向那高坡上的邪修群!人在半空,“破军”刀已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暗金雷霆,直劈那手持裂杖的邪修头目!
“拦住他!”其他黑袍邪修惊怒交加,纷纷催动法诀,灰黑色雾气凝聚成各种鬼爪、毒蛇、骷髅头,蜂拥着扑向陈泥。
陈泥不闪不避,周身暗金光芒流转,那些污秽法术触及其身周三尺,便如同撞上铜墙铁壁,纷纷溃散!他眼中只有那个邪修头目!
“死!”
刀光斩落!邪修头目亡魂大冒,勉强举起裂杖格挡,同时喷出一口精血,化作一面血色小盾护在身前。
“铛——咔嚓!”
裂杖应声而断!血色小盾仅仅阻挡了一瞬便轰然破碎!刀光余势不衰,掠过邪修头目的脖颈!
一颗戴着兜帽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身颓然倒地,伤口处没有鲜血,只有丝丝黑气逸散。
其余黑袍邪修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停留,化作道道黑烟,向着蛮族大军深处仓皇逃窜。
陈泥落地,拄刀而立,微微喘息。刚才爆发神魔之力,虽然震慑邪修、破除怨灵,但消耗同样巨大。他抬眼望去,蛮族大军因邪修败退而士气受挫,攻势为之一缓。雷豹也已接应出垒内残兵,正在且战且退。
但蛮族兵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中军狼旗之下,更多的蛮族精锐正在整队,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将军!蛮族中军动了!是‘血狼卫’和‘披毛犀骑’!”一名眼尖的陷阵营老兵嘶声喊道。
只见蛮族军阵分开,两队气势格外凶悍的蛮兵涌出。一队约五百人,人人身披暗红色皮甲,脸上涂抹着血色狼纹,手持双刃战斧,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正是蛮族王帐亲卫“血狼卫”。另一队约三百骑,坐骑并非战马,而是体型庞大、披着厚重骨甲、鼻端生有独角的狰狞凶兽“披毛犀”,骑兵手持丈二长的沉重铁矛,冲锋起来足以撞垮城墙!
这两支蛮族王牌一出,战场气氛顿时更加凝重。刚刚因邪修败退而稍缓的蛮族士气,再次高涨起来,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战吼。
陈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消耗带来的虚弱感。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他缓缓举起“破军”刀,刀锋指向那面狰狞的狼头王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陷阵营老兵的耳中:
“兄弟们,可还记得落鹰涧?”
三百老卒沉默,眼神却陡然变得更加锐利、更加疯狂。落鹰涧,那是他们跟随陈泥打出的第一场以少胜多的传奇血战,也是“陷阵营”威名的开端。
“今日,黑风峡!”陈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随我——破阵斩旗!”
“破阵!斩旗!”
三百老卒齐声怒吼,声震峡谷,竟将蛮族的战吼都压了下去!他们再次结阵,不再防守,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矢锋,以陈泥为尖,主动朝着那两支蛮族王牌精锐,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以三百,对八百王牌!以步卒,对冲披毛犀骑!
几乎在同一时刻。
鹰扬堡,炼药静室。
琥珀色的“地胎”光膜,脉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表面的天然纹路愈发清晰璀璨。内部那模糊的人形轮廓,已经基本成型,甚至能看清五官的隐约轮廓,正是石蛋的模样,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石质感。
小铃铛和赵铁匠守在榻边,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呼吸。叶郎中在一旁,手指搭在光膜边缘,闭目感应,脸上满是震惊与不解。
突然,光膜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苍茫却又生机勃勃的“脉动”,以光膜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脉动无视了墙壁的阻隔,穿透了炼药静室的阵法,瞬间传遍了整个鹰扬堡,并且朝着更远处的大地蔓延!
堡内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微微一震,仿佛大地在瞬间“活”了过来,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叹息。马厩里的战马不安地嘶鸣,兵器架上的刀剑微微颤鸣。
清水营的乡亲们惊疑不定地看向静室方向。
堡墙上的守军也诧异地看着脚下。
而远在数百里外,黑风峡浴血厮杀的战场上——
正率军与蛮族王牌悍然对撞的陈泥,心脏猛地一跳!一股熟悉而温暖的、属于石蛋的微弱意识,混合着大地的脉动,竟跨越了遥远的距离,隐隐传来一丝感应!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告知:我还在,我在变强……
这感应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让陈泥精神陡然一振!仿佛疲惫的身躯注入了新的力量!
“石蛋……”他心中低语,眼中暗金光芒再次炽盛!
“杀——!”
暴喝声中,陈泥与冲在最前的披毛犀骑轰然撞在一起!“破军”刀上暗金纹路爆发出刺目光芒,一刀斩下,竟将那披毛犀厚重的骨甲连同其背上的骑兵,一同劈开!鲜血与碎骨爆散!
他身后的三百陷阵营老兵,也如同疯虎般撞入敌阵,以血肉之躯,硬撼蛮族王牌!
黑风峡中,血光再次冲天而起,杀声震耳欲聋。
而在鹰扬堡静室,那琥珀色的“地胎”光膜,在发出那阵奇异的脉动后,光华开始缓缓内敛,脉动也变得平稳悠长。内部,石蛋那玉石般身躯的胸膛,开始了极其缓慢、却真实不虚的起伏。
他,快要“破壳”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