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厮杀正酣、胜负将分之际——
下游河道转弯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数道无比强烈、惨白如昼的光柱!
那光柱如此耀眼,如此集中,如同数把巨大的光剑,猛地刺破了“鬼见愁”的黑暗,将正在交战的核心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正在挥刀砍杀的匪徒、拼死抵抗的护卫、惊慌失措的商人……所有人狰狞或恐惧的面容,飞溅的鲜血,摇晃的船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光”映照得纤毫毕现!
紧接着,一阵低沉、雄浑、充满力量感且绝非自然界应有的“轰隆隆”巨响,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碾压而来,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声和兵刃碰撞声!
在那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背景中,几个巨大的、没有帆影的黑色船影,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破开被照得雪亮的河面,朝着交战区域疾驰而来!
快得就像从地狱中冲出的幽灵巨舰!
“那……那是什么?!”
“阴……阴兵过境?!”
“河神!是河神发怒了!”
“鬼!是鬼船!快跑啊!!”
正杀得兴起的匪徒们,被这超越认知的恐怖景象彻底吓破了胆!他们多是愚昧迷信之徒,杀人越货本就心虚,何曾见过如此“神迹”或者说“妖异”?
那光,那声,那快得不像话的船……不是鬼神是什么?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水匪中蔓延。许多人直接丢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甲板上,朝着光柱方向磕头如捣蒜;更多的人则是发一声喊,胡乱调转船头,只想远离那可怕的光和声音。
一时间,刚才还凶悍无比的匪群,乱作一团,溃不成军。
商船队的人也吓傻了,但他们同样被这景象震慑,以为真的撞上了“幽冥鬼船”,不少人也跪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
闹海蛟也被这骇人景象惊得魂飞魄散,他比普通喽啰见识多些,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什么奇特的船只,但那速度和光芒实在无法理解。
“稳住!别乱!是船!只是奇怪的船!”
他声嘶力竭地试图弹压,但在绝对的未知恐惧面前,他的威望毫无作用。连他身边的亲信都开始发抖后退。
水狐脸色煞白,尖叫道:“蛟爷!事不可为!快走!这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东西!”他早已心生退意。
眼看局面彻底失控,闹海蛟也知道完了,再不走,等那“怪船”靠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狠狠一跺脚:“撤!风紧扯活!分散走!”
残余的水匪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抢到一半的财物,驾驶着船只,狼狈不堪地向着四面八方黑暗的水域逃窜,只求离那“鬼船”越远越好。
卢氏船队丝毫没有停留或介入的意思。在卢象关的命令下,船队保持着航速和航向,
几道探照灯光柱如同神只冷漠的审视,扫过一片狼藉、跪伏一片的河面,扫过那些仓皇逃窜的匪船剪影,
然后毫不停留地继续向前,轰鸣声渐远,光芒也随之转向,最终消失在“鬼见愁”上游的河道拐弯处。
只留下劫后余生、恍如隔世的联合商船队众人,以及满地狼藉和匪徒遗落的兵器。
许多人望着“幽冥鬼船”消失的方向,依旧长跪不起,深信是河神显灵,吓退了水匪,救了他们性命。
崇祯二年,三月末的第五个夜晚。小滩镇,这座依托漕运而兴的枢纽集镇,在夜色中渐渐沉寂。
大多数人家已然熄灯入睡,只有码头和主要街道上还挂着零星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昏黄恍惚的光晕。
巡检司衙署内,赵巡检早已解衣睡下。连日来并无大事,加上去年参与剿匪立功,上官嘉奖,他心情颇为舒畅,睡得正沉。
突然,一阵杂乱的呼喊声、奔跑声由远及近,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幽灵船!有鬼船啊!”
“码……码头上亮如白昼!有妖兽嘶吼怪声!”
“赵大人!赵大人!不好了!”
赵巡检一个激灵坐起,心中惊疑不定。他匆忙披上官衣,抓起佩刀冲出房门。
只见衙署院内已乱成一团,留守的几名兵丁面无人色,指着码头方向语无伦次。
他快步冲出衙署,来到街上,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寒毛倒竖,睡意全无!
只见原本应该沉浸在黑暗中的漕运码头方向,此刻竟被数道极其强烈、凝练的白色光柱笼罩!
那光芒之盛,远超任何他见过的灯火,将码头、泊船、栈道乃至附近的房屋都照得一片雪亮,纤毫毕现,简直如同白昼突然降临在那一小块区域!那光芒还在移动、扫射。
更可怕的是,伴随着那光芒传来的,还有一阵阵低沉、连绵、仿佛巨兽喘息般的“轰隆”声,正由河道方向迅速靠近!
这声音绝非风浪,也非寻常船行,充满了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力量感。
码头上,原本留守的力夫、更夫、以及被惊醒的附近居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跑,场面极度混乱。
泊驻码头货船上的商贾、护卫也惊慌失措,目光呆滞,瘫坐甲板。
赵巡检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真有妖物夜袭?还是……还是有人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他职责所在,虽惧不能退。他定了定神,连踢带打,好不容易将惊慌失措的手下兵丁聚拢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个个面如土色,拿刀的手都在发抖。
“都给老子稳住!”
赵巡检强自镇定,抽刀出鞘,厉声喝道,“是人是鬼,总得看个明白!随我来!弓手上弦,刀手在前,结阵缓进!”
他知道,若是此刻退缩,事后追究起来,丢官都是轻的。
这二三十名巡检司的马步弓手,在赵巡检的逼迫和带领下,勉强排成一个松散的阵型,战战兢兢,一步一挪地向着那亮如白昼、怪声轰鸣的码头方向挪去。
每靠近一步,那光芒就更刺眼一分,那轰鸣就更震撼一分,众人腿肚子就多转几分筋。
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看清,那恐怖的光芒来自正在缓缓靠向码头的几艘大船!那船……那船没有帆!强光下,船上也看不出什么人影,只有那几道骇人的光柱从船头射出,如同怪物的眼睛!
就在赵巡检冷汗湿透后背,准备硬着头皮下令喝问,甚至考虑是否先放几箭壮胆时——
那居中一艘被照得最亮的怪船上,传来一个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穿透了低沉的轰鸣:
“赵巡检,别来无恙?天色已晚,小弟卢象关回来了!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这声音如同定身法咒,让赵巡检和他手下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卢……卢象关?卢知府堂弟,那个宜兴的卢象关?
赵巡检瞪大眼睛,拼命朝着光柱来源处望去。
由于光线强烈,他只能依稀看到那艘怪船船头,似乎站着几个人影。其中一道身影,隔着刺目的光芒,轮廓确与记忆中的卢象关有几分相似。
“卢……卢公子?”
赵巡检声音干涩,试探着喊道,手中的刀不知不觉垂低了些。
“正是卢某。”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随即,那几道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忽然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一两道较为柔和的光线照亮船只自身和附近水面。
那低沉的轰鸣声也明显减弱,变成了较为平缓的“嗡嗡”声。
光芒骤减,赵巡检等人的眼睛一时不适应,但总算能看清了。
只见码头上,五艘……不,是六艘造型奇特的无帆大船,正缓缓靠拢。
居中那艘船头,站着的不是卢象关和卢象群又是谁?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精悍的青年。
哪里是什么妖怪水怪,分明是人!是卢象关和他的船队!
巨大的惊恐瞬间转化为极度的震惊和茫然,赵巡检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手下那些兵丁更是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嘈杂议论。
“是……是人?”
“我的亲娘,吓死我了……”
“卢大人?这船……这船咋是这样的?还会自己发光怪叫?”
卢象关已然下了船,走到仍处于石化状态的赵巡检面前,拱手笑道:“赵巡检,深夜抵达,惊扰地方,实在对不住。
小弟归心似箭,兼有要务在身,故而昼夜兼程。这船上有些海外带来的照明与行船器械,动静大了些,让巡检和诸位弟兄受惊了。”
赵巡检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起刀,胡乱回礼,脸上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原……原来真是卢公子!哎呦喂,可真是……可真是把下官……都吓得不轻!这光,这响声……卢公子,您这船队,可真是……真是神了!”
他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看着码头上逐渐聚拢过来、依旧心有余悸、指指点点的百姓和力夫,再看看眼前这六艘安静的“怪船”和面带微笑、气度沉静的卢象关,赵巡检只觉得今晚的经历如同做梦。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卢公子一路辛苦!快,快请上岸歇息!码头上的乱子,下官来处理!卢公子的船队,停在此处绝对安全!”
他一边吆喝手下驱散围观人群、安抚百姓,一边殷勤地请卢象关等人先行安顿。
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这卢象关,这次回来,竟然弄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船队!这哪里还是商人手段?
卢象关也不推辞,简单吩咐卢象水安排船只停泊、人员警戒后,便与卢象群等人,在赵巡检的前呼后拥下,暂时前往巡检司衙署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