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的话音落下,仓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近七百双眼睛,汇聚在那个从黑暗中走出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打分?
给谁打分?
怎么打分?
米哈伊尔瘫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李卫东那张挂着淡漠笑意的脸,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想求饶,想辩解,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声音。
李卫东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方盒子。
一台索尼随身听。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按下了播放键。
“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段诡异的、由长短音组成的“滴滴”声,从那小小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是摩尔斯电码。
在场的许多专家,都曾经在军工或情报相关的部门工作过,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
他们愣住了。
这是什么?
米哈伊尔的脸色,却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认得出来!
这是他自己的发报手法!
那独特的、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节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录音还在继续。
电码声戛然而止后,另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男声响了起来,似乎是在对着录音设备进行翻译和汇报。
“‘画眉鸟’确认…计划变更…”
“目标地点,中央火车站…”
“方式,军用货运列车…”
“时间,明晚…”
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米哈伊尔的脸上。
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颗子弹,精准地射进在场其他人的心里。
真相大白。
再愚钝的人,此刻也明白了这一切。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叛徒!”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米哈伊尔,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无耻的杂碎!”
“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卖给克格勃!”
“我们这么信任他!他怎么敢!”
“杀了他!杀了他这个畜生!”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仓库的屋顶。
几个年轻力壮的工程师,双眼赤红,已经攥着拳头冲了上来,想要把这个差点将他们推入深渊的叛徒撕成碎片。
德米特里的士兵立刻上前,组成一道人墙,将激动的人群拦住。
斯维特兰娜瘫坐在不远处,听着录音机里那冰冷的翻译,看着丈夫那副万念俱灰的丑态,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晕了过去。
但这一次,没有人去同情她。
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剜在米哈伊尔的身上。
“不……不是我……这不是真的……”
米哈伊尔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在地上爬行,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老板!饶了我!看在斯维特兰娜和孩子的份上!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再也不敢了!”
他爬到楼梯下,抱着李卫东的裤腿,像一条最卑贱的狗。
李卫东低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
整个仓库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对这个叛徒的最终审判。
枪决?
绞死?
还是用更残忍的方式?
然而,李卫-东只是慢慢走下楼梯,在米哈伊尔面前站定。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崭新的美金,又拿出了一张火车票。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那沓钱和车票,不带任何情绪地,甩在了米哈伊尔的脸上。
绿色的钞票和黄色的车票,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他身上,地上。
“滚吧。”
李卫东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冻三尺的寒意。
米哈伊尔愣住了。
钱?车票?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星条旗朋友,是不会来救你的。”李卫东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在他们眼里,一个失败的、已经暴露的棋子,连垃圾都不如。你已经是个废物了。”
“你的同胞,也不会再接纳你。”他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愤怒而鄙夷的面孔,“因为你是个无耻的叛徒,是所有人的公敌。”
李卫东蹲下身,与米哈伊尔平视。
“拿着这笔钱,去莫斯科,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酷的弧度。
“然后,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在无尽的猜疑、恐惧和孤独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吧。”
“你每天都会担心克格勃会不会找到你,每天都会害怕被过去的同胞认出来。你永远都无法再相信任何人,也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你。”
“这种滋味,比一颗子弹打穿你的脑袋,要美妙得多,不是吗?”
轰!
米哈伊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最残忍的刑罚。
不是肉体的消灭。
而是精神的放逐。
他将被这个集体,被他的过去,被他所有的人际关系,彻底地、干净地抛弃。他将成为一个活着的孤魂野鬼,永远飘荡在没有归宿的人世间。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李卫东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了二楼的阴影中。
酷刑,已经结束了。
地上的米哈伊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呆滞了许久。然后,他开始疯了一样,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拾那些散落的美金和那张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火车票。
他不敢抬头。
他能感受到,那近七百道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在他的后背上。
他捡起最后一张钞票,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甚至不敢去看一眼晕倒在不远处的妻子。
他佝偻着背,像一个苍老了三十岁的老人,在所有人鄙夷的注视中,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走向仓库那扇通往外界的大门。
门开了,又关上。
叛徒,消失了。
仓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这一次,空气中不再有猜疑和不安。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在每个人的心中悄然形成。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二楼阴影里的背影,眼神里,只剩下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