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悄然流转,冬雪消融,春意渐浓。
沈清辞开始将一些更为核心、牵涉更广的家族事务,交由陆沉星参与决策。这日,她将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递给他,神色略显凝重。
“星星,你看看这个。我们在江南的几处茶山和丝庄,近两个月来,供货渠道屡遭不明势力干扰,价格被恶意压低,甚至有当地官员隐隐施压,暗示我们让出部分份额。”
陆沉星接过密报,快速浏览。江南的产业是陆家重要的财源之一,亦是“北雪初晴”网络在南方的重要支点。此番遭遇的麻烦,看似商业竞争,但其手法和背后隐约可见的地方官府影子,让人不得不怀疑是顾家势力的延伸触角在作祟。
“母亲,对方手段阴狠,意在逐步蚕食,断我财路,毁我南方根基。”陆沉星一针见血地指出核心,“若我们反应过激,强硬对抗,恐正中对方下怀,将商业纠纷激化为朝堂攻讦的借口,毕竟父亲如今尚在‘静养’。但若一味退让,则损失惨重,亦会助长对方气焰。”
沈清辞赞许地点头:“不错,这正是两难之处。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陆沉星沉思良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脑中飞速运转,结合之前所学——母亲教导的借力打力、父亲的沉稳布局、以及自己处理桑园和帝都铺面时积累的经验。
“母亲,孩儿以为,此事不宜正面冲突,亦不能坐以待毙。”他缓缓开口,思路渐趋清晰,“我们或可采取‘分化瓦解,合纵连横’之策。”
“哦?详细说说。”沈清辞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首先,‘分化瓦解’。”陆沉星条分缕析,“对方并非铁板一块。恶意压价者,无非为利;施压官员,或为政绩,或为私利。我们可以暗中接触那些并非顾家死忠、只是被裹挟或被利诱的商家,许以合理的、更稳定的合作条件,甚至可以让出些许微小利益,将其拉拢过来,孤立真正的核心捣乱者。对于施压官员,可通过我们在帝都的人脉,查清其背景软肋,或施以威慑,或投其所好,使其不敢、不愿再为顾家驱使。”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合纵连横’。我们在江南经营多年,并非没有盟友。可以联合其他同样受顾家势力排挤的、有一定实力的商家,形成同盟,共同应对压价,共享渠道信息,甚至联合向地方更高层级的、与顾家不睦的官员陈情,将事情摆在明处,反将对方一军,使其‘恶意竞争’的行为暴露于阳光之下。”
“最后,”陆沉星目光沉静,“我们自身也需调整。江南产业过于集中,易受攻击。可否借此机会,暗中将部分核心资源和技术人员,逐步向更隐蔽、或更靠南的州府转移,建立备份基地?同时,在明面上,可以适当示弱,甚至假装不堪其扰,准备出让部分边缘产业,麻痹对方,为我们暗中的布局争取时间。”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应对策略既有短期的反击,又有长期的布局;既利用了规则和人性的弱点,又考虑了自身战略的调整;既有明线的周旋,又有暗线的转移。这已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应对方案,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战略部署。
沈清辞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震撼与无比欣慰的目光注视着儿子。这份谋划,老辣缜密,环环相扣,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十四岁少年应有的范畴!他甚至考虑到了战略纵深和资源备份,这份远见,令她都感到吃惊。
“好!好一个‘分化瓦解,合纵连横’!”沈清辞忍不住击节赞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星星,你能想到此节,想到建立备份基地,想到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母亲……母亲真是……”她一时竟有些语塞,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她看到儿子不仅学会了“术”,更真正领悟了“势”的运用,开始具备了一个执棋者的雏形!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荡,沉声道:“此策甚好!便依你之见!联络盟友、分化商家之事,我来安排人手。调查官员、暗中转移资源之事,需绝对隐秘,我会让墨痕配合你,调动最可靠的力量。星星,此番江南之事,便由你总揽全局,居中协调,可能胜任?”
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担子,直接考验陆沉星的统筹协调能力与心理素质。
陆沉星心头一震,感受到母亲话语中沉甸甸的信任。他没有丝毫犹豫,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迎上母亲的视线:“母亲信重,孩儿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他不再是单个事务的执行者,而是成为了连接帝都决策与江南行动的中枢。每日,他需要阅读分析从江南传来的大量信息,判断各方动向;需要与母亲商议,确定对不同商家、官员的具体策略;需要向墨痕下达清晰明确的指令,调动资源,并接收反馈。
他书房里的灯,常常亮至深夜。桌上铺满了江南的地图、各家商号的背景资料、官员的履历关系图。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在纷繁复杂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做出判断。
过程中,困难接踵而至。有的盟友摇摆不定,有的官员贪得无厌,转移资源的过程中也险些暴露。每一次遇到阻碍,陆沉星都会感到巨大的压力。但他想起母亲沉静的目光,想起父亲如山的身影,便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母亲和墨痕商讨对策,调整方案。
沈清辞始终在他身后。她不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在他决策时,提出关键的问题,引导他思考更周全;在他遇到瓶颈时,分享自己当年处理类似困境的经验,拓宽他的思路;在他压力过大时,轻轻递上一杯安神茶,用无声的行动给予支持。她是他的定心丸,也是他最后的防线。
一个月后,江南的局面开始出现转机。两家原本被顾家拉拢的中等商号,在陆沉星暗中许以更优厚条件后,悄然倒戈,提供了顾家恶意压价的关键证据。一位负责施压的官员,被墨痕查实了其子科场舞弊的旧案把柄,通过第三方稍加暗示,便立刻偃旗息鼓。联合起来的商家同盟,成功顶住了第一波压价风潮,并集体向一位素来与顾相不睦的巡抚递了状子,虽然没有直接扳倒对手,却有效地遏制了对方的嚣张气焰。而资源转移的计划,也在隐秘而有序地进行中。
消息传回帝都,陆沉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稍弛。他走到院中,望着春日湛蓝的天空,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疲惫交织在心头。
沈清辞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感觉如何?”她轻声问。“很累,”陆沉星老实回答,随即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但……很值得。母亲,我好像……有点明白,何为‘控’了。”
那不仅仅是处理好几件具体的事情,而是在复杂的局面中,调动各方力量,朝着自己设定的目标,一步步推动局势发展的能力。
沈清辞看着他晒黑了些许却目光更加锐利的脸庞,欣慰地笑了。她知道,经过此番江南之事的锤炼,儿子这块璞玉,已然被打磨出了坚硬的棱角与内敛的光华。他开始真正成为能够支撑起陆家未来的、一道砥柱中流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