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风波在陆沉星的居中调度与沈清辞、墨痕的鼎力支持下,虽未大获全胜,却也成功稳住了阵脚,挫败了顾家试图断陆家一臂的图谋,更在暗中完成了部分核心资源的战略转移。此番历练,对陆沉星而言,其意义远超处理十件、百件帝都庶务。他真切地体会到了在复杂局面中运筹帷幄的艰难与酣畅,也对“掌控”二字有了更具象、更深刻的理解。
然而,沈清辞并未让他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太久。待江南局势稍定,她便将他唤到跟前,神色平静如常,仿佛那场远隔千里的博弈只是寻常。
“星星,江南之事,你处理得不错,懂得借力,懂得权衡,更难得的是想到了建立备份,未雨绸缪。”她先是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但经此一事,你亦当看到,我陆家看似树大根深,实则危机四伏。顾家爪牙遍布朝野地方,此次能在江南发难,下次便可能在别处。仅靠防守与周旋,终非长久之计。”
陆沉星心神一凛,刚刚松懈些许的心弦再次绷紧:“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更多的‘眼睛’,更灵的‘耳朵’,以及……更广的‘声音’。”沈清辞目光深邃,“以往,‘北雪初晴’多聚焦于帝都与北境,对江南、西南等地渗透不足。而朝堂之上,我陆家因你父亲性情与之前风波,在清流文官与中低层官吏中,声量始终不及顾家。我们需要改变这种局面。”
她看向陆沉星,眼神中带着考校与期许:“星星,若让你着手拓宽我陆家的信息网络,并在士林清议中,逐步扭转对我陆家的某些……固有印象,你当从何处着手?”
这是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艰巨的课题,关乎情报与舆论,是家族软实力的延伸。陆沉星凝神思索,并未立刻回答。他知道,这绝非简单地派几个人、花些银钱就能办到的事情。
他回想起自己在宫宴上的应对,那次凭借的是本心与机智,但若要系统地、长期地经营名声与信息渠道,则需要更为缜密的规划。他又想起母亲经营人脉时那种润物无声的方式,以及父亲在军中所强调的“知己知彼”。
沉思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尝试性的谨慎:“母亲,孩儿以为,此事需双管齐下,且急不得。”
“其一,关于信息网络。江南之事提醒我们,不能仅依靠固定的节点。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利用商贸往来作为掩护。比如,扶持或入股一些信誉良好、行走四海的商队,不要求他们直接探听机密,只让他们记录沿途见闻、各地物产价格波动、官员风评等看似寻常的信息。这些信息汇总起来,加以分析,往往能窥见地方治理的真实情况和潜在动向。同时,亦可资助一些家境贫寒但有志于游学的士子,不求其回报,只望其游历期间,能将所见所闻,以书信方式与我们分享。这些人散布四方,其视角独特,或能补我们网络之不足。”
“其二,关于士林清议。”陆沉星顿了顿,这个问题更为棘手,“顾家把持言路多年,又与许多书院、大儒交往密切,短时间内难以正面抗衡。我们或可另辟蹊径。父亲当年黑山之事,虽有‘手段酷烈’之评,但其保境安民、战后安抚之举亦是事实。我们能否通过一些可靠的、在士林中有清望且并非顾家嫡系的人物,如那位陈老大人之流,在不经意间,将父亲当年上书请求减免赋税、体恤边民的故事,以及近年来在军中推行善政(如之前的御寒手册)的事迹,以‘铁闻旧事’、‘名将风范’的形式,在适当的文人聚会、诗社活动中流传开来?不刻意辩白,只陈述事实,潜移默化,慢慢扭转那些偏颇的印象。”
他看向母亲,补充道:“当然,这一切都需在绝对隐秘的前提下进行,选择的商队和士子必须背景干净,与我们明面上的关系越淡越好。传递消息的方式也需更加迂回隐蔽。而士林中的‘声音’,更需把握分寸,过犹不及。”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眼中光芒闪烁。儿子提出的思路,虽然还有些理想化,细节有待完善,但其方向却极具前瞻性。利用商贸和游学士子构建更广泛、更隐蔽的信息网,这是她之前未曾系统考虑过的。而在舆论上,放弃正面硬撼,选择以“软性”的故事传播来润物无声,更是深得她行事风格的精髓,且更符合陆家目前需要低调的现实。
“思路很对!”沈清辞毫不吝啬地赞扬,“尤其是想到利用商队和游学士子,视野开阔,切入点巧妙。至于士林清议,‘陈述事实,潜移默化’这八个字,更是点睛之笔。看来,江南之事,让你成长良多。”
她站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更厚、标记更为复杂的册子,递给陆沉星:“这是我整理的,帝国主要商路、知名商队背景,以及各地有名书院、在野清流名士的简要情况。你拿回去仔细研读。然后,结合你的想法,草拟一份更具体的实施方案,包括初步筛选的商队或士子对象、联络与掌控的方式、信息传递的渠道、以及可能的风险与应对策略。”
“此事不急在一时,重在稳妥与长远。你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完善这份计划。”沈清辞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信任,“星星,这将是你独自规划并推动的第一个长期战略。母亲期待你的成果。”
陆沉星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信息量与母亲沉甸甸的期望,心中既感压力,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与斗志。他知道,这不再是处理具体危机,而是在为陆家的未来铺设更广阔的道路。
“是,母亲!孩儿定当竭尽所能!”他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星几乎埋首于那本厚厚的册子与各种资料之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学习者或执行者,更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战略规划师。他需要从海量信息中筛选出有价值的目标,评估其可用性与风险,设计出安全可靠的联络与掌控机制,并预判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他常常在书房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时而凝眉苦思,时而奋笔疾书。遇到难以决断之处,他会去请教母亲,但更多时候,他尝试先自己提出几种方案,分析利弊,再与母亲讨论。沈清辞也乐见其成,总是先倾听他的想法,再以提问的方式引导他思考得更深入、更周全。
在这个过程中,陆沉星感觉自己对帝国的了解不再局限于舆图与奏报,那些干巴巴的地名与官衔,渐渐与具体的商队、书院、人物联系起来,变得鲜活而立体。他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母亲经营“北雪初晴”的不易,那不仅仅是智慧和魄力,更是无数个日夜的细致耕耘与风险权衡。
一个月后,陆沉星将一份书写工整、厚达数十页的实施方案初稿,呈到了沈清辞面前。虽然其中仍有些细节显得稚嫩,风险预估也未必完全准确,但整个方案的框架、思路以及对关键环节的考量,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老练与缜密。
沈清辞翻阅着这份凝聚了儿子心血与智慧的方案,仿佛看到一只雏凤,正在认真地梳理着自己的羽翼,准备着有一天,发出清越于九天的鸣声。她知道,假以时日,眼前这个少年,必将成长为她与寒州最坚实的依靠,成为陆家真正的、翱翔于天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