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柏羽靠在车厢壁上,闭目一边休息一边梳理着脑海中纷乱的记忆碎片。
柏羽突然回忆到一段关键记忆:原主八岁那年在私塾被同窗欺负,明明是对方抢了他的笔墨,他却吓得连句辩解都说不出,最后被先生不分青红皂白地罚站两小时。
那种深入骨髓的怯懦让柏羽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他轻叹一声,这个“李白”和历史上那个诗仙简直判若两人。
原主的人生轨迹简单得像一张白纸:蜀地偏远山村的农户之子,因自幼体弱无法下地劳作,被父母寄予厚望送入私塾读书,十年间足不出村,唯一的社交圈就是私塾的师生。
这份怯懦并非天生,而是长期被父母“只要好好读书就能改变命运”的期望重压,加上乡邻“文弱书生”的标签固化而成的性格枷锁,在记忆里凝结成挥之不去的沉重感。
柏羽伸手抚过书箱边缘的磨损痕迹,这只箱子陪原主走了半个多月的路。
他打开黄铜搭扣,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册儒家经典:《论语》《孟子》《礼记》……
每一本都用粗布包裹着书皮,边角却依然磨得发亮。
他抽出一本《论语》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批注,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拘谨,笔画间的停顿都透着小心翼翼,正是原主十年苦读的见证。
【原主记忆显示,这些批注耗时三年完成,涵盖七种注疏版本的比对。】007适时调出相关数据,【原主虽性格怯懦,但在治学上极具毅力,乡试时曾因精准引用《公羊传》注解被主考官赞为‘乡野遗珠’。】
柏羽摩挲着泛黄的纸页,指腹划过那些工整的批注,忽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原生产生了一丝敬意。
在资源匮乏的乡野之地,能坚持十年苦读并取得乡试佳绩,这份韧性与自己底层社畜的生存本能竟有几分相似。
马车行至傍晚时分停靠在驿站,柏羽跟着赶车老汉下车休整。
驿站院子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他刚走到水井边想打水,就见两个穿着皂隶服饰的驿卒正呵斥一个挑着货担的货郎。
“瞎了眼吗?没看见刘县丞的马车要过?”
其中一个驿卒抬脚就踹翻了货郎的担子,丝绸布料散落一地。
货郎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磕头求饶,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作响,连一句争辩都不敢说。
柏羽默默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这就是007反复强调的阶级壁垒,在现代社会需要法律程序才能实施的惩戒,在这里只需一句呵斥就能随意施加。
他注意到驿卒腰间的铜带銙,想起记忆中“五品以上佩金鱼袋”的等级规制,这些看似普通的驿卒,竟也能凭身份对平民肆意欺凌,而被欺凌者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建议保持旁观。】
007的提醒让柏羽回过神,他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清楚记得“隐匿原则”的第一条:禁止以任何形式介入非异常点的社会冲突,哪怕眼前的景象再刺眼,也只能当作背景板视而不见。
柏羽躺在车厢里休息,跟赶车老汉约好今晚上半夜再多赶会儿路。
入夜后风云突变,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被乌云笼罩,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篷上。
柏羽躺在车厢里,听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雨声,忽然想起007标注的原主死亡节点,就在这场暴雨中。
原主因担心误了科举时辰,强令赶车老汉冒雨赶路,结果在湿滑的山路上连人带车坠入山涧溺亡,那恐惧的记忆碎片至今还带着冰冷的水汽。
【当前时间距离原主死亡节点还有四小时十七分。】
007的提示让柏羽睡意全无。
他借着从车帘缝隙透进的微光检查车厢,发现车篷角落已经开始渗水,雨水顺着竹篾缝隙滴落在书籍包裹上,在粗布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再这样下去,别说赶路,这些承载着原主十年心血的书籍都要遭殃,科举应试更是无从谈起。
赶车老汉在外面急得直跺脚:“李相公,这雨太大了,山路肯定泥泞难行,咱们得找地方避雨啊!”
柏羽掀开车帘,看见老汉正用草帽徒劳地遮挡车辕,蓑衣早已湿透,嘴唇冻得发紫。
他扫视四周,发现驿站墙角堆着修补屋顶用的茅草和黄泥,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张老爹,咱们不赶路,先修车篷。”
柏羽跳下车,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青布长衫,冷意顺着衣领往里钻,“您帮我把那捆茅草和黄泥抱过来,我有办法让车篷不漏雨。”
张老汉一脸疑惑,打量着这个文弱书生,但见他态度坚决,还是佝偻着腰照做了。
柏羽先用茅草塞进车篷漏雨的缝隙,再将黄泥加水调成糊状,仔细涂抹在茅草外层,用手掌压实抹平。
这个方法是他上辈子租房时修屋顶学来的土办法,没想到在唐朝派上了用场。
他跪在湿漉漉的车辕上,专注地填补着每一处缝隙,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就用袖子胡乱一抹,额角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微微刺痛,那是原主赶路时不小心磕碰留下的旧伤。
张老汉在一旁看得直咋舌:“李相公,您这书生还懂修补活计?”
柏羽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停:“乡下读书时学的,家里屋顶漏雨,都是自己动手修补,爹娘身体不好,总不能事事求人。”
他刻意模仿着原主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乡音的拘谨。
半个时辰后,车篷的缝隙被全部堵住。
柏羽爬下车时,浑身已经湿透,手脚冻得发麻,但看着不再漏水的车厢,心里涌起一阵踏实感。
他让张老汉把书籍搬到驿站屋檐下避雨,自己则找了块破布擦拭身上的泥水,指尖冻得有些僵硬,连拧干布巾都费劲。
驿站里其他滞留的旅人看着这个举动反常的书生,眼神里充满好奇。
在他们看来,读书人就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哪有自己动手修马车的道理?
柏羽无视这些目光,找了个角落坐下,借着驿站的油灯翻看着原主的笔记,指尖划过那些工整的字迹,继续熟悉着这个世界的规则与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