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尽魂离,坠入虚无。
月光洒在山顶,胡来站在悬崖边,手里端着一碗药。这药叫“忘川渡”,喝下后会让人魂魄离体,进入一个没有时间、没有记忆的地方。
他低头看着药,轻声说:“如果我回来了,记得告诉风,我还记得药的味道。”
话还没说完,洛昭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工具!你是我们的兄弟!”
胡来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山里很安静,只有塔顶还亮着一点光,那是苏璃留下的冰莲灯。
他知道这一走可能就回不来了。但要是没人去那个地方,整个世界都会毁掉。
“可有时候,”他笑了笑,“只有我看不清命运的人,才能改变它。”
洛昭眼睛红了,手抓得很紧。他能斩雷破天,却拦不住这一刻。最后,他松开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符塞进胡来手里:“这是我娘留的‘归心引’,她说只要心里记得回家,魂就不会丢。”
胡来握紧玉符,感觉有点暖。
“你答应我,”洛昭声音发抖,“哪怕忘了名字,也别忘了回来的路。”
胡来点头,一口喝光了药。
一瞬间,天地都静了。
他的身体开始变透明,血肉像雾一样散开,骨头化成光。最后只剩下一缕影子飘在空中。风吹一下,好像就要没了。
在消失前,他好像看见小时候两个人在药房煮饭,听见洛昭敲门喊:“阿来,有剩饭吗?”
然后,什么都没了。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也没有上下左右。只有一片白。空中飘着很多线,有的亮,有的暗,有的断了。每一条线都是一个人的命运。
胡来的意识浮在这里。他没有身体,但能感觉到东西。
突然,一根红线轻轻动了一下。
他认得这根线。是苏璃的。
他想起她照顾自己生病的日子,想起她熬药七天七夜,想起她在冬天悄悄给他盖被子。
他伸手碰那根线。
画面一下子涌进来——
苏璃小时候被人关在地牢三年,靠吃苔藓活下来;
她第一次救人被反噬,吐着血跪在地上;
她曾在雪夜里坐在塔上问:“为什么给我心动的感觉,却又让我孤独?”
他心口疼得厉害。终于明白了,她的命这么弱,是因为她一直在用自己的命帮别人续命。
现在,这根线快断了。
“不行!”他在心里喊,“你还不能死!”
他开始修这条线。
用念头当针,用记忆当线,用魂当火。他把和苏璃在一起的每一幕拿出来:春天采药她哼歌,夏夜看星星她说故事,秋天递热茶,冬天并肩站着。
每缝一针,就像烧掉一段回忆;
每拉一线,就像割掉一块感情;
但他不停手。
因为他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照亮别人的灯芯。
这时,白衣童子出现了。他已经死了,只靠着最后一口气留在这里。
他看着胡来,眼里有泪。
“你为什么也要牺牲?”苏璃的声音响起。
“因为我相信。”胡来说,还在织线,“我相信你值得救,这个世界值得留。”
童子抬手,一朵冰莲落在胡来身上,让他感觉舒服了一点。
“千愿织梦,本来是我一个人的事。”童子说,“今天,我和你一起扛。”
忽然,这片空间震动了。空中的线全都开始闪。远处一颗星星亮了,接着又一颗,再一颗……像是黑夜重新点亮。
这是“群星低语”。当一个人的意志强到打破生死,宇宙就会回应他。
胡来感觉到力量流进身体。他不再是一个人。
玄冥闭关前留下的“时茧封心”传来一丝寿命;
洛昭在山顶燃烧自己的血,为他撑起护盾;
就连地底那个还没醒的复制体,也忽然停住,低声说:“这种感觉……好熟悉。”
命运之网,因为情而动了。
可修补命格是要代价的。苏璃的线断了,是因为她改了太多人的命,承受不了反噬。现在胡来替她扛,所有报应都落到他头上。
他的意识开始碎裂。
记忆一点点消失——
他忘了妈妈长什么样,忘了家在哪,忘了自己为啥学医。
他也忘了洛昭是谁,只记得有个爱闯祸的男孩,下雨天会跑来蹭饭。
但他还记得药香。
那种味道混着苦艾、甘草、雪莲,是他最初学医的原因:治病救人。
“我还记得……”他小声说,“我记得那碗治感冒的药,你说喝了就不冷了……”
他咬牙坚持,把最后一点意识变成针,穿上线,终于把最后一节接上了。
轰!
整片空间猛震。苏璃的红线猛地亮起来,像银河一样贯穿虚空。她的命保住了。
代价是,胡来快要彻底消失了。
“快回去!”童子大喊,“你的身体撑不住了!”
胡来笑了。
笑得很平静。
“回去?我已经……记不得路了。”
他看着那根重新亮起的红线,轻声说:“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没真正走。”
说完,他的意识像早晨的露水,慢慢化掉了。
天亮了。
苏璃突然睁开眼,胸口起伏。她低头看手,原本快断的命纹现在变得清晰有力。
“胡来……”她哭了。
塔顶,童子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朵冰莲掉进石头缝里。第二天,那里长出一朵“忆魂花”,花瓣透明,闻了会梦见最想见的人。
洛昭跪在崖边,手里拿着空药碗。他的雷核已经耗尽,脸很憔悴,但他不肯走。一阵风吹过,带来一丝药香。
他猛地抬头,好像听见有人说:
“……别忘了回家的路。”
他愣住,然后放声大哭。
那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这么狠。
地底深处,水晶棺打开了。
复制体坐起来,金色的眼睛扫视四周。黑袍人趴在地上喊:“恭迎新神!”
他没理他们,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里多了一道淡淡的疤,像被火烧过。
“这不是我的记忆。”他说,“可为什么……这么真?”
他闭眼,脑子里出现一幅画面:两个少年在药房玩,一个熬药,一个偷喝,烫得跳脚。阳光很好,笑声很清脆。
“原来……这就是‘温暖’。”
他睁眼,嘴角露出一丝笑:
“这一次,我想试试什么叫‘新生’。”
但他说话时,语气有点犹豫,有点动摇,好像有了点人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都聚在守望塔下。
火堆烧着,照着每个人的脸。明天就是重启归墟的日子,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洛昭抱着酒坛坐下,笑着说:“第一次见你,只会煮感冒药。”
玄冥拄着拐杖坐着,头发全白了,眼神还是很清楚:“谁能想到,一个老医生成了最关键的人。”
苏璃看着天空,小声说:“明天过后,有些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没人接话。
风穿过塔檐,发出长长的响声,像一首没唱完的歌,又像要开始的战歌。
远处山上,一朵忆魂花开了,飘出淡淡药香。
风吹过,香味传得很远,好像有人在说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我来过,我为你拼过,我不想走。”
而在那片谁也看不见的空白之地,一缕极淡的意识还在飘着,像星星熄灭后的余光,静静看着这个世界。
很多年后,人们在山顶立了一块碑。碑上没有字,只有药香一直不散。
孩子问:“这是给谁的?”
老人说:“给那个忘了名字,但没忘回家路的人。”
每逢月圆,有人仔细听风,还能听到两句诗:
**“身堕虚空白线中,心燃残火续孤虹。
若教命轨重织就,不悔魂飞万籁空。”**
——《山河秘卷 ·卷五·无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