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警告·炎煌阻拦**
夜,无星。
地心深处的岩浆湖如熔金之海,翻涌着赤红的波涛,火光映照在苏璃苍白的脸上,像是一层薄薄的血纱覆面。她立于黑茧之前,十步之遥,却似隔了千山万水。那巨大的黑色茧状物悬浮于沸腾的岩浆之上,表面浮现出一张近乎完美的面容——眉目温润,眼含悲悯,唇角微扬,仿佛一位慈父正凝视迷途归来的子女。
“孩子……”那声音低缓而温柔,自地核深处传来,不似言语,更似直接叩击灵魂,“你受苦了。”
苏璃的手指微微一颤,握剑的掌心沁出冷汗,龙魂剑“炎陨”在她手中轻鸣,如风中残烛,几欲熄灭。
“何必独自承担一切?”那声音继续道,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抚慰,“让我赐你真正的力量,重建这个世界。你所见的苦难,我皆可抹去;你所痛惜的生命,我皆能复生。只要你愿意……将门打开。”
苏璃闭上眼,脑海中忽然浮现母亲临终前的画面——雪夜,破庙,断箭穿胸,血染白衣。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抱着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哭到声嘶力竭。而那时,这声音也曾响起:
“若你愿接受我的指引,她就不会死。”
她睁开眼,眸中已有泪光闪烁。
“你说得对……我真的好累。”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岩浆的轰鸣吞没,“我不想再战斗了……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胡来断臂,青崖子闭关,百姓焚为灰烬……这一切……值得吗?”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又一步。
玉符贴在胸口,忽然剧烈震动,仿佛一颗即将爆裂的心脏。一道灼热的刺痛从胸前直贯脑海,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针贯穿她的天灵盖!
“啊——!”她猛然跪倒,双手抱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就在这刹那,一道金光自她体内冲天而起,撕裂黑暗,照亮整个地核空间!
“住手!”
一声怒喝如雷霆炸响,震得岩壁簌簌落石。
金焰翻腾,化作人形,一袭古袍猎猎,眉目凛然,正是剑灵——炎煌!
他自玉符中强行破封而出,周身缠绕着远古龙纹,双瞳如熔金铸就,手中执一柄虚影长剑,剑锋所指,黑茧表面那张“慈父”的脸瞬间扭曲,嘴角抽搐,笑意变得狰狞而诡异。
“苏璃!”炎煌一把将她拽回身后,挡在她与黑茧之间,声音沉如寒铁,“别信它!它不是神,不是救世主,它是腐烂千年的谎言!是寄生在绝望中的毒瘤!”
黑茧沉默片刻,随即发出一声低笑,笑声由柔转厉,竟如万千冤魂齐哭:“炎煌……你这残魂,也敢阻我归途?当年你们龙族以自爆封我,不过是怯懦者的自我安慰。如今,宿主已至,容器已成,你以为区区一缕残灵,还能护她多久?”
“我不需护她多久。”炎煌冷笑,剑锋横举,“我只护她这一念清明。”
苏璃伏在地上,头痛欲裂,眼前不断闪现破碎画面:母亲倒在血泊中,伸手唤她名字;胡来在烽火中扑向敌阵,断臂飞旋,鲜血洒满城墙;孩童在黑潮中尖叫,身体被黏液吞噬,化作赤魇傀儡;守望总部的兄弟拔剑相向,眼中无光,只剩空洞……
“够了……”她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要再看了……求你……停下……”
“停下?”炎煌回头,目光如炬,“若你此刻屈服,他们才真正白死!你听见了吗?铁脊堡的风雪里,还有人在念《共荣契约》!南境荒原的结晶柱下,还有人在等你归来!你若倒下,谁来点燃那束光?”
“可我……真的撑不住了……”她哽咽着,泪水滑落,“我想休息……哪怕只是一瞬……”
“正因为想休息,才更要清醒!”炎煌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钟鸣九霄,“真正的勇气,不是永不疲惫,而是明知疲惫,仍选择前行!你以为那些为你而战的人,不曾疲倦?胡来断臂时疼得昏死三次,醒来第一句话是‘粮草夺回来了吗’?青崖子闭关七日,以心血推演封印之法,吐血三升!他们比你更痛,但他们从未放下刀!”
苏璃浑身一震,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指尖触碰到胸前碎裂的玉符。
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千万个声音——
是村庄孩童传唱的歌谣:“持火者行,星月随光。”
是边陲老兵在城墙上低语:“只要还有一人站立,龙魂就不灭。”
是少年队员失足坠渊时喊出的那句:“队长!我还能爬!”
是副官弥留之际的呢喃:“别让我们……白死……”
这些声音,如细流汇江,如星火聚焰,在她濒临崩溃的心底,燃起最后一簇不灭之光。
“我……不能倒。”她喃喃道,手指深深嵌入地面,“我不是为了成为神明而战……我是为了守护那些不愿跪下的身影。”
炎煌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转身,面对黑茧,长剑斜指:“听到了吗?她不是你的容器,不是你复活的阶梯。她是苏璃,是持火者,是七代意志的继承者!她的软弱是真的,她的坚持也是真的!而你——不过是一个躲在谎言里的亡魂!”
黑茧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男女老少,皆含痛苦之色,竟是千年来被其吞噬的灵魂残影。它们无声呐喊,眼中流出血泪,仿佛在祈求解脱。
“无知蝼蚁!”黑茧终于撕下伪装,声音化作亿万重叠的嘶吼,“你们以为这是救赎?这是轮回!每一次封印,都是我重生的序曲!苏璃,你体内的龙魂,早已被我污染!你觉醒的那一刻,便是我归来之时!”
话音未落,黑丝自茧中喷涌而出,如毒蛇狂舞,直扑二人。
“结界!”炎煌大喝,金焰暴涨,化作一道龙形屏障,将黑丝尽数焚毁。但他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缕金血——剑灵之力,亦有极限。
“走!”他转身,将苏璃推向后方,“你还不能死在这里!终点就在前方!”
“那你呢?”苏璃抬头,泪眼中映出他决然的身影。
“我?”炎煌回头一笑,衣袍在烈风中翻飞,如一幅燃烧的画卷,“我本就是一段不该存在的记忆,是执念,是遗憾,是龙族最后的不甘。若我的消散,能换你一步前行——值了。”
“不!”苏璃扑上前,却被一股力量推开。
炎煌立于熔岩湖畔,长剑归鞘,双手结印,周身金纹流转,口中诵出一段古老咒言:
“魂兮不灭,光兮不熄。
以吾残躯,燃此终俱。
龙脉为引,心火为祭,
一念清明,万邪退避!”
刹那间,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流星,冲向黑茧!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席卷四方,金焰与黑雾激烈交锋,天地为之变色。岩浆倒卷如柱,穹顶崩裂,碎石如雨落下。苏璃被气浪掀飞,重重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鲜血自唇角滑落。
她挣扎着抬头,只见炎煌的身躯已在黑雾中逐渐消散,唯有一缕金光仍在奋力抵抗,如同黑夜中最倔强的一颗星。
“记住……”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几近耳语,“最初的你……为何出发……”
金光终于熄灭。
世界,骤然安静。
只有岩浆仍在低吼,如同大地的呜咽。
苏璃跪在废墟中,手中紧握着半块残玉,那是炎煌最后留下的碎片。她低头看着它,仿佛看见了千年前的战场——龙族翱翔天际,引动自爆术法,只为封印这永恒的恶念;也看见了初代守望者,在雪地中写下《共荣契约》,誓言“不因恐惧而屈服,不因绝望而放弃”。
原来,从来没有什么神明。
有的,只是凡人以血肉之躯,一次次站起,一次次点燃火种。
她缓缓站起,擦去泪水,将残玉贴在心口。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声音虽弱,却坚定如铁,“你不是要我战胜它……你是要我,不变成它。”
风,自深渊底部吹来,带着硫磺与灰烬的气息,拂动她的长发。
她抬头,望向那通往最终试炼的阶梯——百级石阶,蜿蜒向上,尽头隐没于黑暗。
胡来曾说:“只要你还记得最初为何出发。”
她记得。
她为那些在黑潮中仍愿拉别人一把的手而出发;
为那些在绝境中仍愿诵读誓言的嘴而出发;
为那些明知会死,却仍选择冲锋的背影而出发。
她不是神,也不要做神。
她只是苏璃。
一个不愿让光熄灭的人。
她踏上第一级台阶,脚步沉重,却无比坚定。
身后,炎煌消散的地方,一朵金色的花悄然绽放——形如火焰,瓣似龙鳞,静静开在熔岩之畔,仿佛在说:
“你看,光,从未真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