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残留，龙魂低语。
夜色很黑，风雪很大。北边的雪山下有一座冰洞，里面点着篝火。胡来躺在地上，闭着眼，眉头皱着，额头出汗。他呼吸不稳，手还在抽动，在地上划出一些痕迹。
苏璃坐在他旁边，穿着白色长袍，头发散着。她手里拿着一支玉笔，把胡来梦里说的话记下来。他说的话断断续续，有些是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古老的龙语。
“归兮……归兮……容器已备，只待归魂。”
“星陨为引，血祭为门，灵台空寂，迎我归来。”
“吾族之殇，非战之罪，乃信之崩……今以残念，重燃薪火。”
这些话和她在圣山看到的碑文一样。那是龙族大祭司留下的咒语，用来召唤英灵回归身体，重启血脉。传说只有真正的继承者才能承受这种力量，不然就会疯掉或者变成行尸走肉。
可胡来不是龙族后人，也不是什么继承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武者，因为偶然才跟着她一起走。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些话？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看着胡来的脸，忽然发现他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不像他自己会有的表情，倒像是别人借了他的脸。
“你到底是谁？”苏璃小声问。
话刚说完，胡来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闪过一道金光，像龙的眼睛。
他坐起来，动作僵硬，又低声说：“容器已备，只待归魂。”
苏璃立刻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掌心凝聚起火焰。但她没有动手。她知道现在的胡来不是敌人，而是一个通道，连着过去和现在。
“你是谁？”她再问一遍，声音更坚定。
胡来慢慢转头看她，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很久远的悲伤。
“你不认得我了？”他的声音变了，不再粗哑，而是清亮悠远，“我是第七代守望者，也是……第一个失败的人。”
苏璃心跳一停。
第七代？那是“龙魂计划”第六次重启时最后一个继承者！资料上写，他在决战前失控，杀了三座城的人，最后被初代剑灵炎煌斩杀，尸体封在地底。
“你……怎么会在他体内？”她的声音有点抖。
“我不是在他‘体内’。”那人摇头，脸上还是挂着不属于胡来的笑，“我只是借他睡觉的时候，短暂醒来。他的灵魂干净，意志强，又经常接触龙晶，身体已经被慢慢改变，成了最适合共鸣的人。”
“共鸣？”苏璃冷笑，“说得挺好听，其实就想抢他的身体吧？”
“抢身体？”那人叹气，眼里竟然有泪，“如果真想活，我何必等一千年？如果真想要权力，我怎么会甘心被封印？孩子，你错了。我们不是要回来统治，是要回来赎罪。”
苏璃愣住。
赎罪？
她从没想过那些堕落的前任也会后悔。
“你说你是第七代守望者……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失控？为什么会杀人？”
那人低下头，手微微发抖。
“因为我听见了它的声音。”他慢慢说，“蚀日尊者……它不在地下，也不在天上。它就在每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心里。它告诉你：你值得更好，你应得更多，你不该被规则管着，不该为别人牺牲。它用温柔的话骗你，用伟大的理想引你——‘你可以建立新世界，结束所有痛苦’‘你可以让所有人不再受苦’……”
他抬头看着苏璃：“然后，你就信了。”
苏璃心里猛地一震。
她想起自己也有过这种想法——当她看到百姓被怪物撕碎时，她曾经想，如果我能掌控一切，用绝对的力量压住混乱，是不是就能换来和平？
那一刻，她差点动摇。
而现在这个人，就是因为那一念之差，彻底毁了自己。
“所以……你不是被邪神控制，而是被自己的欲望吞掉了？”她轻声说。
“对。”他苦笑，“我们都曾有理想，可当力量太大，超过人能承受的极限，信念就变得最脆弱。第七代是这样，前六代也都是这样。每次重启，都是希望；每次失败，都是悲剧重演。”
苏璃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那你现在出现，是为了什么？警告我？阻止我？还是让我走上你的老路？”
“都不是。”他摇头，“我是来告诉你——破局的关键，不在外面的东西，而在‘觉’。”
“觉？”
“觉醒的觉，察觉的觉。”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风雪，“当你听到低语时，不要抗拒，也不要顺从。你要去‘听’，去‘看’，去‘知’——那是你自己内心的回音。只有真正认识自己，才不会被任何声音带走。”
说完，他的身体开始变淡，像雾一样消散。
“等等！”苏璃上前一步，“胡来会不会有事？他还能醒吗？”
那人回头一笑，笑容里有放下，也有遗憾。
“他会醒。但从今以后，每晚都会听到低语。那是龙族残魂的呼唤，也是命运的考验。能不能守住本心，要看他自己。而你……”
他顿了顿，声音越来越弱：
“你要记住，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邪神，也不是前任继承者。是你心里那个渴望力量、渴望认可、渴望成为‘救世主’的自己。”
声音落下，人消失了。
苏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篝火噼啪响着，照着她苍白的脸。她低头看手中的玉笔，上面写满了龙语。她终于明白——这不是简单的记录，是一份警告，是过去的人留给未来的叮嘱。
她轻轻摸了摸胡来的额头，感觉他的体温恢复正常了。
“对不起……”她低声说，“让你替我扛下这些。”
这一夜，没人睡着。
第二天早上，风雪小了些。
胡来睁开眼，第一句话是：“我梦见一条金色的龙，在天上飞。”
苏璃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还记得别的吗？”
他想了想，摇头：“只有一些碎片……好像有人说话，但我听不清。不过……”他停了一下，表情变了，“我感觉……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他抬起手，看着掌心，“就像以前我看一片树林，只能看到树。现在我能听见每片叶子的声音。”
苏璃没再多问。她知道，有些变化，没法用语言解释，只能自己体会。
她把昨晚写的玉简收好，放进怀里。这是不能给别人看的秘密，是通向真相的钥匙，也可能带来毁灭。
中午，队伍出发南下。
路过一片荒地，草枯了，没有一棵树。传说这里打过仗，埋了很多死人。每到月圆，会有鬼火飘来飘去，还能听见哭声。
走到一半，胡来忽然停下。
“怎么了？”苏璃问。
他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一下子，周围安静了。
风停了，鸟不叫了，连远处的狼嚎也没了。
只见他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皮肤下像是有金色的水流在动。他嘴唇微动，低声念道：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止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止些。
西方有秽土，北方有冻渊……
归兮归兮，故土安眠。”
这是《楚辞》里的《招魂》，但他用的是龙语的调子，听起来更庄重。
随着他念诵，地面震动，无数蓝色的光点从地里升起，变成人形——是亡魂！他们有的穿盔甲拿武器，有的衣衫破烂，全都面向胡来，跪下磕头。
苏璃震惊：“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胡来喃喃说，“我只是……听见他们在哭。”
话音刚落，所有亡魂一起低声回应：
“谢君召我归，免我漂泊苦。
愿以残念力，护君前行路。”
接着，光点一个个飞进胡来身体。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但没有倒下。
等光芒消失，他站起来，喘着气，眼中金光更亮了。
“我感觉……更强了。”他说，“但他们把力量给了我。”
苏璃盯着他，心里警铃响起。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亡魂献力，能说龙语，意识被侵入……这一切都说明，胡来正在变成某种介于人和神之间的东西。他可能是帮手，也可能是新的麻烦。
晚上扎营，苏璃一个人爬上高坡，抬头看星星。
北斗七星暗了，紫微星却特别亮。
她拿出青崖子给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摇——
叮。
一声响，穿过黑夜，久久不散。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很多龙在回应，从天上，从地下，从时间尽头传来。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她问自己。
没人回答。
只有风吹着她的衣服，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
几天后，他们到了南疆边缘。
这里山多林密，大树参天，藤蔓缠绕，空气里全是生命的气息。传说这里有“木灵一族”，是上古自然之灵的后代，能和植物沟通，掌控四季。
苏璃拿着森谕之杖往前走。杖尖碰地，马上绿意蔓延，枯叶变新，腐土长芽。
忽然，前面起雾，一个青色身影出现。
是个女子，穿着藤蔓织的裙子，头发插满花，眼睛清澈。她站在空中，脚不落地，身后大树拔地而起，遮住天空。
“外来者，”她开口，声音像溪水撞石头，“你拿着森谕之杖，知道契约的意思吗？”
苏璃恭敬行礼：“我是苏璃，奉命寻钥，愿与木灵结盟，共护苍生。”
女子看了她很久，忽然笑了：“你身上有死气，也有生机；有杀过的痕迹，也有仁慈的心。矛盾的人，却有纯粹的志向。”
她抬手，一道绿光射向苏璃眉心。
瞬间，苏璃的意识进入一片巨大森林——那是木灵的记忆之地。
她看到远古时代，人类和自然和平相处，万物有灵，百族共存。后来人类贪心，砍神树，烧圣地，惹怒自然之灵。木灵退到深山，立下规矩：除非拿着森谕之杖，并完成生命共感仪式，否则永不现身。
“你若真心守护，就用血立约，用心发誓。”女子说。
苏璃毫不犹豫，咬破手指，把血滴在地上。
轰——
大地震动，树根像龙一样腾起，缠住她全身。她感到生命力被抽走，意识模糊，但始终紧紧握着神谕之杖。
不知过了多久，她倒下了。
而那女子，已经哭了。
“你通过了。”她轻声说，“因为你愿意付出，而不是只想得到力量。”
她挥手，整片森林共鸣，无数光点聚成一本书——《共生契约》，正式成立。
苏璃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花海中，身边围着小动物和精灵。胡来在旁边守着，一脸担心。
“你昏迷了三天。”他说，“但……你变了。”
“怎么了？”
“你看。”
他递给她一面铜镜。
镜子里，她眉心多了个绿色印记，像树叶，闪着微光。
苏璃伸手摸了摸，耳边响起无数植物的声音：
“我们愿随你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她笑了。
可笑还没完，胡来忽然抱住头，痛苦地叫出声。
“又来了……”他咬牙，“那个声音……更大了……”
苏璃赶紧扶住他，却发现他背上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的纹路，像龙鳞刚长出来。
她终于明白了——
龙魂的低语，不只是记忆。
它是召唤，是融合，是一场正在进行的灵魂变化。
胡来正站在转变的边界。
他会成为新的守护者？还是会变成下一个失控的继承者？
没人知道。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深夜，苏璃独自坐在帐篷里，写下一段话：
“大家都怕邪神复活，其实最可怕的，是人心里的欲望。
前任继承者不是死于敌人，而是毁于自己的野心。
现在胡来被龙魂低语困扰，天天做噩梦。
我不敢说他会怎样，只希望他能在觉醒中守住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迷失了，而我还清醒——
请让我亲手杀了他，完成当初的誓言。”
笔落下，眼泪也掉了下来。
窗外，月光照进来。
风吹过树林，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容器已备，只待归魂……”
这一次，苏璃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