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分裂,兵戎相见。
夜雨如织,细密而冷冽,自天穹垂落,敲打守望总部的青瓦屋檐,簌簌作响。雷声隐于云后,似远古巨兽低吼,又若天地悲鸣。整座城池笼罩在灰暗之中,唯有主殿高台之上,一盏孤灯不灭,映出窗棂间那道清瘦身影——苏璃独坐案前,手中握着一封刚拆开的密函,指尖微微颤抖。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却锋利,如同刀刻斧凿:“‘重启派’已于子时发动政变,中枢七阁已有五阁倒戈,青崖子闭关未出,禁军已被策反。你已被列为‘阻碍进化者’,悬赏令即刻通传四方。”
她缓缓合上信笺,闭目良久,仿佛要将这消息压入心底最深处。窗外风雨愈急,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低语:**“人心散了。”**
曾几何时,这座总部是她与同胞并肩作战的堡垒。他们曾在雪原共御赤魇,在废土中点燃烽火,在龙骨遗迹前立誓守护人间秩序。那时,每个人的铠甲都沾满泥泞,眼神却亮如星辰。如今,同一片屋檐下,竟已布满杀机。
她起身,披上玄色斗篷,玉符贴胸而藏,微光温润,尚存一丝暖意。她走出大殿,步履沉稳,却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寻常巡夜。然而每一步落下,皆有灵识悄然扩散,探向四面八方。
果然,三处暗哨已被替换。熟悉的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冷、凝滞的杀意,如毒蛇潜伏草丛,只待一声令下,便扑咬而出。
“他们连旧日兄弟都不认了。”她低声呢喃,眸中掠过痛色。
忽然,一道金光自袖中闪现,炎煌剑灵浮现半空,化作人形少年模样,眉目冷峻,衣袂翻飞。“你要硬闯?”他问,声音如铁。
“不必。”苏璃摇头,“我只为取回《共荣契约》原本与第七钥图卷。其余……随它去吧。”
话音未落,远处钟楼骤然鸣响——九声连击,乃是“围捕令”启动之兆!
刹那间,四野灯火齐明,黑影如潮水般从廊庑、塔楼、地穴中涌出,皆佩黑徽,面覆铁面,手持重刃。为首者乃昔日副统领陆沉舟,曾与她一同深入南境荒原,背负重伤仍护她脱险。此刻他立于高台,长枪指地,声如雷霆:
“苏璃!奉守望议会令,你因阻挠‘龙魂觉醒计划’,妄图延缓人类进化进程,已被革除一切职衔,即刻束手就擒!”
苏璃仰首望去,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滴入眼中,涩得生疼。她望着那个曾为她挡下毒箭的男人,轻声道:“陆沉舟,你还记得我们在北漠冰窟里说的话吗?你说——‘若有一日我们相向而立,愿以剑问心,而非以权定罪。’”
陆沉舟握枪的手微颤,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但他终究没有放下武器,只低喝:“今非昔比。你所坚持的‘守护’,不过是拖慢时代的枷锁。重启派要的不是毁灭,而是新生!以龙魂之力唤醒蚀日尊者,夺取其智识与力量,重塑世界秩序——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救赎?”苏璃冷笑,眼底寒芒乍现,“你们竟想借邪神之力‘救世’?千年前那一战,多少龙族自爆封印,才换来片刻安宁?你们忘了?还是……根本不在乎?”
“历史由胜者书写!”另一名将领踏步而出,乃新晋枢机使白砚秋,年轻锐利,野心勃勃,“旧时代已死,守望者不该是守墓人!我们要打开渊墟之门,让力量回归人间,哪怕代价是血流成河!”
苏璃静静听着,忽而笑了。那笑容极淡,却带着彻骨的悲凉。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你们不是变了,是从一开始就没懂。守望的意义,不在掌控力量,而在克制欲望;不在主宰他人,而在守护自由。”
说罢,她抬手,指尖划过胸前玉符,一道金焰腾起,照亮整片庭院。与此同时,脚下阵纹悄然激活——这是她早年亲手布置的“流光遁影阵”,本为紧急撤离之用,今日终得启用。
“拦住她!”陆沉舟怒吼,率先冲下高台,身后千军齐动,刀光如雪,杀气冲霄。
苏璃身形一闪,已掠至东阁飞檐之上。她并不恋战,只一心奔向藏经阁——那里封存着初代守望者的遗训与七钥图卷,是她此行唯一目标。
然而,敌人早有准备。藏经阁外早已设下“缚灵网”,以秘银丝编织,结界森然,触之即触发警报。更有三十六名精锐布阵四方,手持镇魂杵,封锁退路。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轻易得手?”白砚秋冷笑,挥手示意,“放箭!”
霎时间,破空之声如蝗虫过境,数百支附魔箭矢撕裂雨幕,直取苏璃周身要害。每一支箭尖都缠绕黑雾,竟是以赤魇残骸炼制而成,专克灵体。
苏璃足尖轻点屋脊,身形如燕回旋,在电光火石间避开致命攻击。但她不敢全力施展金焰,唯恐引动更大范围的共鸣,惊扰地脉,酿成不可挽回之灾。
一支箭擦肩而过,带起一串血珠。她闷哼一声,左臂已被划伤,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暗红之花。
“不能再拖了。”她咬牙,猛然催动玉符,体内龙息奔涌,瞬间凝聚于右掌。下一瞬,她凌空一拍,金焰化掌印,轰然击向缚灵网中央节点!
“轰——!”
一声巨响,结界崩裂一角,烟尘四起。她趁机闪身而入,直扑藏经阁内室。
室内幽深寂静,檀香犹存。七层书架林立,中央供奉一座青铜匣,正是存放图卷之处。她快步上前,正欲开启,忽觉背后寒意袭来。
回头一看,陆沉舟竟已破阵而入,枪尖直指她咽喉。
“放下。”他声音沙哑,“最后一遍。”
苏璃凝视着他,眼中无惧,亦无恨。她缓缓开口:“陆沉舟,你知道我为何不愿杀你?因为你心里还有光。哪怕被谎言蒙蔽,哪怕选择歧途,你依然记得那个在冰窟里说‘我不想变成怪物’的自己。”
陆沉舟瞳孔微缩,枪尖微微晃动。
“可你呢?”她继续道,“当你举起枪对着昔日战友时,你有没有听见内心的声音?那是良知在哭。”
“闭嘴!”他怒吼,但脚步却迟滞了。
就在这一瞬,苏璃出手如电,左手拂袖洒出一道金粉——乃是“迷心萤尘”,取自千年灵蝶翅末,能短暂扰乱神识。陆沉舟猝不及防,眼前一花,枪势偏移。
她趁机转身,双手结印,引动玉符之力,开启青铜匣。刹那间,七道光影腾空而起,交织成一幅完整星图——正是通往渊墟的最终路径!
“拿到了。”她低声说,将图卷收入怀中。
然而,也在此时,整座建筑剧烈震颤,屋顶轰然塌陷!数十名黑衣高手自天而降,为首者竟是“重启派”幕后执棋人——监察使裴无咎。
此人素来神秘,白衣胜雪,面容俊美如画,双眸却如寒潭深渊,不见波澜。他轻轻鼓掌,声音温润如玉:“精彩。苏璃,你不愧为龙魂继承者。智勇兼备,情义不泯。可惜……你站在了错误的一边。”
“错误?”苏璃冷笑,“你们篡夺权力,背叛誓言,还要我说哪边才是错?”
裴无咎摇头:“守望本就是一场骗局。所谓‘守护’,不过是让弱者苟延残喘,让强者束手束脚。真正的进化,需要牺牲,需要决断,需要有人敢于打破禁忌——比如,唤醒蚀日尊者。”
“你疯了。”苏璃寒声道,“那不是神,是寄生于地核的邪识!它蛊惑整片大陆,引发龙族自爆,造成千年浩劫!你还想重蹈覆辙?”
“正因为了解过去,才更要超越过去。”裴无咎微笑,“这一次,我们将以更高智慧驾驭它。它的力量,将成为新人类的基石。”
“所以你们宁愿赌上亿万人命,也要满足自己的野心?”苏璃一步步后退,背靠墙壁,已至绝境。
裴无咎缓缓逼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苏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图卷,加入我们。你依旧是核心领袖,甚至……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缔造者之一。”
雨声渐歇,殿内寂静如死。
苏璃望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清澈如月,却又坚毅如铁。
“你知道我母亲临终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轻声问。
裴无咎皱眉:“什么?”
“她说:‘璃儿,永远别做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她一字一句地说完,随即猛然抬手,引爆了埋藏于四壁的“焚典雷”。
轰隆巨响中,烈焰冲天而起,整座藏经阁陷入火海!无数典籍化为灰烬,唯有她怀中的图卷被玉符护住,毫发无损。
“你——!”裴无咎勃然变色,急忙施法压制火焰。
而苏璃已借爆炸之力腾空而起,穿破屋顶,跃上残垣断壁。她回首望去,只见昔日圣地正在燃烧,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有愤怒,有迷茫,也有泪水。
陆沉舟跪在废墟中,望着那团跃入夜色的身影,久久未语。
“追!”裴无咎怒喝,“不惜一切代价!她不能活着离开!”
追兵再度出动,如黑潮席卷。苏璃且战且退,沿途利用地形设伏,以金焰焚桥断路,以幻音术引敌入歧途。她深知,单凭一人之力,难以全身而退。于是她改变路线,不再奔向边境,反而折返西岭——那里有一处废弃的“传讯塔”,虽年久失修,但仍可短暂激活,向外界发送最后警示。
当她抵达塔基时,已是筋疲力尽。左臂伤口感染,高热侵袭神志;玉符光芒黯淡,似也将耗尽。但她仍强撑精神,以血为引,刻画古老的“七星唤灵阵”。
一道道符文浮现地面,与塔顶残存的星盘遥相呼应。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直射星空!
那是守望者最高级别的求援信号——“孤光昭世”。
与此同时,追兵已至山脚。
苏璃倚塔而立,手中紧握炎煌剑,剑锋染血,映着晨曦微光。她望着远方天际,轻声道:“胡来……青崖子……若你们还能看见这道光,请记住——我不是逃亡,是在传递希望。”
山风拂面,吹动她残破的衣袂。她不再是众人簇拥的“持火者”,也不是被神化的“救世主”。此刻的她,只是一个疲惫却未曾屈服的女子,站在信仰崩塌的边缘,仍执意点亮最后一盏灯。
下方,陆沉舟率众列阵,无人再敢上前。
他抬头望着那抹孤独的身影,终于摘下面具,露出满是伤痕的脸庞。
“收兵。”他低声下令。
没有人反抗。或许,有些人心里还留着一点火。
苏璃看着他们退去,缓缓闭上双眼。她知道,这场分裂不会结束。守望已碎,人心难聚。但她更明白——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光明,火种就不会熄灭。
她取出怀中图卷,轻轻展开,在晨光中默念:“通往渊墟的路,我已经找到了。接下来……该由谁来走完?”
风起,卷走一页焦黄的纸片,飘向未知远方。
而她的身影,渐渐隐没于朝霞之中,如同一颗即将陨落的星辰,却仍在燃烧最后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