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和大姐陪着老四吃了午饭,将她送到了公交车站。
“哎呀,别陪我等车了,不过是分开两个月,不用这么煽情。”
老四催促两人离开,尽管她脸上挂着笑意,但何音知道那眼底的乌青里,是一夜的辗转难眠。
“行吧,那我们走了。”
“不急啊,再……”
何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大姐拽着离开了站台,她只能回头奋力地挥着手:
“到了报个平安!”
老四笑着挥了挥手,随后背过身去。
走过拐角,大姐才放开何音:
“你是要去养老院吧?”
“嗯,大姐,你呢?”
“我今天有课,要去早教中心。”
何音指了指刚离开的站台,不解地问:
“去早教中心的车不是在刚刚那个站台吗?”
大姐默然看了何音三秒,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想再看老四哭一场?”
何音愣了一下:
“昨晚你看到我们了?”
大姐捣鼓了一下手机:
“自己看吧,我去趟文具店,回头见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
何音点开聊天框,看到一组照片,左边是昨夜求婚的幸福场景,右边是一个女生伏在另一个女生的肩头哭泣的场景,配文是:
“一个人的幸福里是另一个人的眼泪。”
底下是一眼扫不到尽头的各种猜测和评论。无论是出于同情、感慨,还是奚落,每个人都言之凿凿,仿佛自己身临其境,并对当事人的故事了如指掌。何音越看越气愤,正想着去和这班不明是非的好事之徒辩论一番,大姐的信息就发来了:
“谣言止于智者,别傻到和无知的人理论。”
何音不甘心地收起手机,踏着愤怒的脚步往另一头的公交车站走去。往来的路人,谈笑如常,但在何音看来,每双看向她的眼里,似乎都含着恶意的戏谑,这些躲在暗处散播谣言的人,同持刀行凶者毫无二致。他们的刀直指脆弱的心灵,不见血的屠戮甚至激不起他们的愧疚。何音狠狠瞪着每一个人,对此刻的她而言,这些人畜无害的面具下,没有一张清白的脸。
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担忧,她不知道老四有没有看到这些,更不知道她会对荒谬的猜测一笑置之,还是深受困扰。
昨晚之后,何音发现自己对老四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虽然,平日里老四热衷探听旁人的生活,但对于她自己的事却总是讳莫如深。无论是家庭、男友还是过去的朋友,她都极少提起,即便偶尔说到也是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仿佛那都是不重要的事。可是,每次老四突然的萎靡背后,都有那些不重要的事的影子。
明知如此,何音却没有办法开口询问,因为,那一句惨淡而无力的谢谢,将她推到了心门之外。
想到这里,何音把编辑了一半的短信删了,只简单发了一句:
“到了说一声哦!”
老四秒回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何音收起手机,将视线转向窗外,此时的风景已然是夏季的模样,热烈的阳光,油亮的绿叶,艳丽的花朵,分明的色彩冲击着眼球,似乎想要看着的人也融入这盛夏的前奏中。
两周没来,养老院仍是老样子。在这里,时间好像有意走得慢一些,连同风景和风景中的人都少有变化。然而,在秦老师眼里,时间却走得太快了:
“已经两周了吗?还真是应了那句,‘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何音吃着秦老师学生送的巧克力,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秦老师,改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秦老师将毛笔搁在架子上,晾起写满了的纸页,换上空白的一张:
“你呀,有心就好,我这腿脚不便利,哪里都去不了。”
“有车不就行了。”
何音的眼前闪过一个人影,她不自觉地嫣然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秦老师含笑看着她:
“又想到什么了?”
何音心虚地避开了问题:
“现在叫网约车很方便的,去哪里都行。”
“如今在眼前的就是我最想看的风景。”
秦老师磨着墨,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
“倒是你,趁年轻有时间,多出去转转看看。”
“我对旅游没兴趣,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何音站到秦老师身后,看着她练字。秦老师的字如同她的人一般,温婉、优雅,又不乏刚毅。
“暑假这么长,怎么都不回家?”
“早教中心还有课要上,而且回家也没什么事,不如在这里待着,还能时常来看看你。”
秦老师浅浅地笑着:
“那个叫赵逸的男生呢?怎么不带他一起来?”
何音踱着步子,走到书架前,含糊地回道:
“最近都在忙着考试,没怎么联系,可能已经回家了吧。”
秦老师没再追问,指了指柜子,说道:
“何音,那个柜子里有一袋零食,你一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何音打开柜门一看,只见一个小行李袋,拉着拉链:
“这个行李袋?”
见秦老师点头,她方才拽出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各色零食,包装上印着各国语言,一看就是国外带回来的:
“这是你学生给你寄来的吧?”
“嗯,那次偶然和他聊起你,他回去就寄来了许多吃的,说是给你的。”
何音哑然失笑:
“这位哥哥是把我当小朋友了?”
“他比你大许多,该叫叔叔才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何音心满意足地抱着行李袋,感叹道:
“被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秦老师宠溺地嗔道:
“傻丫头!关心你的人很多啊,别看郑奶奶总是数落你,你不来的日子,她时常会问起你。更别说还有你的家人和朋友。”
“原来郑奶奶这么关心我,一会儿我得去看看她。”
“今天你就别过去了,她上午刚刚发过脾气,别又撞枪口上了。”
每逢长假的日子,郑奶奶的情绪就不太稳定,时常和护工闹脾气,嚷着要给孩子们打电话。即便每次通话都被草草应付,她仍是不忍苛责孩子,而是把怒火撒到护工的头上。每到这个时候,护工们就会请秦老师过去劝解,其实,也不过是听郑奶奶发牢骚而已。但是,倾听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郑奶奶的孩子们为什么不来看她?”
秦老师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又说得清呢!”
何音看了一眼秦老师孤零的侧影,不知道此刻的她是否想起了远在他乡,多年未见的妹妹。